烈日正中,朱祁鎮遲遲不召見周韶清。一個機靈點的婢女位她上傘遮陽,她汗珠滑下幾滴,眼睛逐漸失去神采。倒下的身體撞到一個人的腿。
她擡眼看,很快別開頭。
周韶清說:“淑嬪,不如就在這裏燙死我吧,當着陛下的面。”
高辰蔚本沒想理她,上來被噎了一下。回道:“你原本是在死牢中待着的人,不要以爲得陛下憐憫,就妄想復位”
言下之意,就是你別忘了你可身負兩條命的待罪之身。
周氏強撐着無力冷笑:“我這條命,陛下想拿就拿,隨時都可以拿走。你可以麼?!”
“什麼人也能在陛下殿前放肆!還不給本宮拉開她!”高辰蔚伸手就要打她。
因爲太恨了。你殺了我的皇兒,爲什麼就是死不了。
高辰蔚的手卻被一個力量抓住,朱祁鎮站在周韶清跪着的側前方看着她。
“陛下”她怔怔的看着他。
朱祁鎮拉着她,“過來!”
周韶清臉被燙得火熱,用盡力氣俯首跪拜。
高辰蔚仍不解氣,踩在周韶清疊起來的手上,周韶清回縮了一下,硬生生的疼,沒有吭聲。
高辰蔚甩開他的手:“陛下莫不是把她謀害我皇兒的罪名忘了?”
朱祁鎮微低下頭看着她說:“朕沒有”
高辰蔚不服軟:“那陛下最近什麼意思?就讓她這麼一直待在宮裏?”
朱祁鎮的心思有那麼一刻被戳中,但是很快被消滅。他做出最大的退讓,“朕不會讓她重回後宮,你放心”
她連活下去的資本都沒有,憑什麼讓她待在我睜眼就可見之處?
高辰蔚想到周韶清跪在殿外是爲了替淩氏求情,語氣軟了下來:“陛下,淩氏的事情,還有待查證”
朱祁鎮沒有回答。
她接着說:“陛下這麼妄加定論,難道真的篤定淩氏會謀逆嗎”
“易王妃已經沒了,陛下真的希望身負功名的淩氏一族全部消亡麼?”
“朕意已決,你無需再說”
朱祁鎮冷冷地撇下這一句走了。
放走了易王,他不會甘心,淩氏無疑就是他泄氣的玩物。帝王家總是這樣無情,把所有的曾經都拋開,千鈞待發,一言九鼎。
周韶清倒在地上,臉色慘白。
朱祁鎮回到崇政殿前,將她抱起放在榻上,喚了太醫診治。
周韶清透過捲簾看他的眼睛,微弱的視線將他的面部輪廓弱化了許多,卻依然能清晰地看見他的眼睛在自己身上。
你終究是不忍心。
“陛下”朱祁鎮示意太醫退下,坐在她身邊。
“陛下,剛剛淑嬪,是不是替淩氏求情了?”朱祁鎮很意外她第一句會是這件事。
“但是陛下沒允對嗎”
“嗯”
她參透出朱祁鎮的神色不悅,必然是因爲淩氏。
“如果你也是爲了…”
周韶清打斷他的話,說:“我不是替淩氏求情的,我只希望陛下可以解除對易王府的禁令”
兩日後就要問斬,易王如果能上朝參政,也許會有一線生機,周韶清心想。
她繼續說:“只是解個禁令,若他有逾矩之處,陛下大可以再罰”
朱祁鎮猶豫了一下,最終答應。
庭月堂。
殷丞御重新檢查了一下她的瘡口之處,眉峯皺起。他握起她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搓揉,好像在說:醒來吧。
三日昏迷不醒,凌昀若身處危險之中。
紀殊炫走同樣的路線進入,殷丞御知道他在自己身後,握着的手沒有鬆開。
紀殊炫無暇顧及這樣微小的舉動,“爲何還不醒?你到底有沒有方法治”
“有是有,只是太過冒險”
你拿她的命都可以來賭,還有什麼冒不冒險的?
“只要有一絲希望,我都可以一試”
殷丞御問,“陛下解除你的禁令了是吧”
“嗯”
殷丞御看着凌昀若說:“她的血組織被破壞,需要親屬或者血型相近的血清來醫治”
紀殊炫明白過來,說“好,我這就進宮”
紀殊炫走後,殷丞御仍舊看着面前的人。
只要你醒過來,你跟他,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突然他頭部被一記重計打中,殷丞御昏倒在地。
“凌昀若,原來你真的沒死”周惋盈拽起凌昀若的衣領,用力搖晃她,“你爲什麼還活着?!爲什麼要勾走殿下的心,爲什麼要奪走他!”她眼神裏面充滿了狠戾,恨意徒增。
你怎麼能活着?你就不該活。
凌昀若沒有動靜,眼睛也不擡一下。
周惋盈抽出腰中匕首,看到她眼睛上的紗布微有泛血,惡笑了一下。
突然手臂被人鉗住,擡頭對上殷丞御的怒目。
殷丞御用力甩掉她手中的匕首,撿起來抵在她臉頰旁。
尖尖涼涼的觸感讓她恐懼。
他盯着周惋盈“你現在什麼感覺,她剛剛就什麼感覺”
周惋盈眼睛恐慌又狠絕,“你們這是欺君!”
殷丞御來了興致,“陛下查都不查,怎麼算?”
殷丞御看了一眼凌昀若,正色道:“就算欺君,我也樂意爲她掉腦袋”
掉多少次都行,身負多少罪名都行。
“你……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後悔,你恐怕會”
殷丞御接着說:“你真以爲你的易王殿下不知道你跟着他?第一次,他是有意甩開你”
周惋盈手一鬆,也就是說這次,是有意引她現身。
還以爲自己跟丟了,沒想到他什麼都設計好了。
“他遠比你想象中要複雜,但這一切,都與凌昀若無關”這是殷丞御第一次辯解,不出意外是爲了她。
刀尖在周惋盈臉頰處上下移動,他甩開她,“最後一次,滾!”
周惋盈離開庭月堂不知走了多久,眼淚怎麼也抹不幹,路上沒有再追尋他的足跡。
詔獄。
陰暗的門被打開,凌繼懷對上紀殊炫的眼,他照例行了禮。
移開所有人員,紀殊炫說:“王妃還活着”
景氏立刻起身,抓着紀殊炫衣角,“若兒!你是說……若兒還活着?!”凌繼懷也投來驚異的目光。
“是”
紀殊炫低下頭:“但是,需要親屬的血清才能醫治”
景氏先凌繼懷一步說:“我給”
她看着凌繼懷,搖搖頭說:“這種事情,一定是母親最好”
凌繼懷斂下目光,心裏不是滋味。
紀殊炫於心不忍之際,手上的刀被景氏抽走。
景氏握拳,劃開一道鮮紅的刀痕,血液直淌。凌繼懷按住她,卻被推開。
紀殊炫握緊拳頭,轉身把眼睛閉上。總有一天,要百倍奉還。
景氏弱弱說:“這是我爲咱們女兒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凌繼懷再忍不住,淚水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