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他一個家

小汝要出差一個月,走之前她挑釁地看着我,我不屑一笑,“放心交給我吧,說不定等你回來,能聽到他喊我‘老爸‘呢。”

他剛過完十二歲生日,我之前爲了給他留一個不錯的印象,專門在他生日那天讓他母親帶他到肯德基裏與我見面。他剛從住宿學校裏被小汝接出來,頭髮油厚油厚的,像燕子尾巴一樣,遮住了前額和後頸,被污漬染得發亮的校服衣領綴滿了頭皮屑。這孩子還算有禮貌,在塞滿炸雞的咀嚼中,那可愛的油膩腮幫子還能騰出空閒,以“嗯”來回應我的噓寒問暖。

還好那天就在我準備好的關懷語句即將捉襟見肘時,他終於打了一個響嗝,然後頭不動眼動快速掃了我一眼,又羞澀地低下了頭,挨個摳起嵌滿黑垢的指甲。看來我還是有幾分威嚴,倍感欣慰之餘,我又叫了兩個香辣雞腿堡。

小汝說他有些自閉,我問其緣由,只見她搖搖頭,“反正老師都這麼說。”

“可那只是老師說的,不是嗎?”我有些不悅。

“不止呢,他寄住過的那些親戚也說過。”

“那你呢?”

她見我認真的樣子,不好意思的岔到別的話題裏去。

我並沒有怪過小汝,畢竟一個單親媽媽本就不易,再者,她常年在外,與這孩子的相處時間加起來也不見得長,怎能談得上理解呢。我得把握好這一個月的機會,瞭解他並親近他,也想證明給自己看看,我能當好一個父親。

“來,小康,把這當自己的家就行。”我拿下他的書包,儘量溫聲細語,我希望他在這能感到溫馨,先從我的聲音開始。

可當我把書包掛上了撐支架後,他仍在身後默默地揪着褲子口袋,眼睛盯着光潔地板上他進來時留下的髒腳印。

我想了一會兒,問他:“這種地板是不是不好看?我也覺得,太白了,缺少人情味兒,而且滑。改天換個紅木質的吧,你覺得怎麼樣?”

“好。”他應付式的回答。

我帶他熟悉了房子裏所有的犄角旮旯,他終於主動說了第一句話:“我能不能上個廁所?”

我哭笑不得,“你太沒有禮貌了,你該先問問能不能呼吸。”

介於他沒看出我的玩笑話,我連忙解釋:“我開玩笑的,廁所在那,去吧。”

接下來,只聽見廁所裏一陣斷斷續續的滴水聲,被壓抑得潤細柔聲。

經過幾日的短暫相處,我發現他除了喫飯上廁所洗澡,都呆在自己的房間,在他房間外所做的任何事都很麻利,像是有什麼人在催他一樣,總之我在客廳裏是尋不見他一點兒休閒的影子。我特別想知道他在關上房門後做什麼,但還是忍住了敲門的好奇,我擔心惹他不快,雖然這套房子是我的。

在此期間我打電話問過小康姑媽——他上個寄住的地方,想多瞭解一些他的情況。可他姑媽總是把話題岔到我和小汝之間的瑣事,而關於小康的,她就一句“這孩子怪聽話的”,接着,便是一陣爽朗的笑聲。我並沒有與她家常許久,我在她的笑聲中聽出瞭如釋重負,聽出了幸災樂禍。

我一直認爲自閉並不是先天疾病,至少我從來沒見過先天特例。它是後天的外界環境對患者的影響,而又由患者對外界做出的慣性迴應。想要治好它,也得從外界入手,不能指望患者頓悟式自愈,更何況他還是個孩子。

我得先了解他,目前顯然遠遠不夠。問題孩子的心理非常敏感,我得小心翼翼走進他的世界,不敢怠慢任何蛛絲馬跡,不然極容易陷入惡性循環的陷阱。

跟在學校裏不同,他並沒有把邋遢的形象帶到家裏。他勤快寡言,飯不留碗,浴不留衣,醒不賴牀。可這些在別的父母眼裏的乖巧行爲,卻始終給我一種距離感,因爲我找不到跟他說話的理由,自然也沒有機會了解他,哪怕是他的缺點。

星期天時我帶他去剪了頭髮買了新衣服新鞋,我們當時挑了很長時間,那雙品牌鞋很貴,可一個星期後,我發現他走路的異樣。趁他睡着後,我拾起門口那雙鞋,裏面有些許血跡。

“跟你說個事,我不小心把你的一隻鞋當成垃圾掃走了,我們去再買一雙吧。”第二天一早我對他說。

我沒把他當成傻瓜,只是有把握他不會深究我的拙劣謊言,至少明面上不會。

就在小汝出差的半個月,我發現了驚喜。那是個星期日的午後,由於我要到傢俱城裏定一些傢俱,只有他一個人在家,我走之前跟他說我大概晚上回來,給他留了些錢自己出去買喫的。

然而那天事情辦的很是順利,一路上也沒有堵車,我下午就回來了。

房間裏傳來清澈的歌聲,跟他平時說話完全不一樣的聲音,很好聽。

我興奮地趕緊打開門,他正懶洋洋地雙手叉在後腦上仰在沙發,兩隻腳交叉在一起翹在桌子上,隨着哼唱的節奏一擺一擺。

他脣齒張弛靈活,氣息鏗鏘有力,跟平常的呆滯判若兩人。

我還沒來得及欣慰,他立馬慌里慌張端正自己的坐姿,然後站了起來。

“唱的挺好聽啊。”我打破尷尬。

從此,我再也沒有聽見他唱歌,和他在沙發上愜意的樣子。

他並沒有把這當成自己的家,除非這個家只有他一個人,否則他永遠都是相敬如賓。

他身世特殊,我不清楚親人在他的世界裏是個什麼概念,但他確實不想對別人展露出真實的一面,那樣他會不安。他尚未長大,已學會享受孤獨的自在,實在是讓人心酸。

等等,親人,我好像還不算。嚴格來說,他的母親也不算。

如果在他的世界裏親人真的是親人,那爲何會造就這樣的孤僻性格。

在他讀書時的那些寄住之處,又有哪個不是他的親人呢?

如果在他的世界裏他們都不算,那我跟他們這些所謂的親戚有什麼不一樣?又憑什麼不一樣?

我想起把他帶到家裏時我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把這當成自己家就行。”我相信照看過他的那些親戚們都說過這樣一句話。

而我太愚蠢了,忘了他從未有過家。沒有“家”的參照物,他只能把這兒當成一個寄住的地方,就跟他曾經寄住過的地方一樣。

而我,就跟他所理解的那種“親人”一樣。

我不該說“把這當成自己家”,而應該說“這就是你的家,以後你哪兒都不用去了。”

也許他曾經有過類似於那天下午在沙發上的表現,想必如果是那些親戚看到了,他們只會不悅吧。

我跟他們不一樣,可這遠遠不夠,必須要他也這麼認爲纔行。

不久後他期中考試,小汝打電話過來問他的成績,只見他支支吾吾,說考得不好,很小聲的吐出一個數字,卻還是被我聽到了。

我很詫異,“你明明考的不錯,爲什麼要故意把分數說低?”

他笑得靦腆,坦白道:“這樣就算我以後考的不好,也不會被我媽罵。”

他說的有道理,我點點頭,並表示可以幫他保守祕密,但前提是以後不許考得比這次謊報的分數低。

“小康,我問你個問題,你得老實回答我。”

“嗯。”他四處張望,試圖逃避我的視線。

“爲什麼你不願意讓別人看到你好的一面?”

他低着頭,“我沒有好的一面。”

我沒有再問下去了。

毫無疑問,這孩子很聰明,已深諳人性之道,懂得掩蓋光芒以“不好”來僞裝自己,確保不會遭到挑剔的眼光。當人們習慣了他的不優秀時,責怪的標準也提高了。

可是這樣也有弊端,如果他不改變,將來會直接影響到他的工作和戀愛。

在某個星期三暴雨的下午,老師打來電話讓我接他,他把傘弄丟了。

再車子發動前,我悄悄看了副駕駛一眼,他的臉貼到窗邊,玻璃上氤氳着一層霧氣,他的神情越過那扇淋淋而下的水珠,張望不遠處一個扛着藍色花傘的女孩,她剛剛走出校門,正一路小跑,一隻白色帆布鞋零散的鞋帶隨她濺起的水花四揚。她的頭髮應該很長,隨着她的步伐,還未被傘蓋住的半截馬尾一搖一擺。

透過玻璃上朦朧的反射,我隱約看見他的貝齒緊緊咬了下稍微揚起的嘴角。那把傘是他的傘。

“眼光不錯。”

“嗯?”他收回淪陷的表情,回過頭似懂非懂。

我笑了笑,“要是你把傘給了一個不太可愛的女生,我纔要對你發火呢。”我衝他挑了挑眉,“不過現在看起來她還不賴,不虧我親自跑過來一趟,她叫什麼名字?”

他不可思議地看着我,極爲艱難地低聲吞吐幾個字,“程......歡.......”,他馬上
又回頭看了看那女孩的方向,好似生怕她聽見了。

他今年讀初一,又正直青春期萌發階段,喜歡一個人真的是太正常不過了。作爲一個過來人,自然明白在乏味的讀書生涯中,那可是青春裏最怡人的風景,它使茫茫文字公式賦上一層特殊的意義。

“什麼時候喜歡上的?”爲了讓他不再膽怯,我加速遠離了校門。

“不知道,就是......就是......”他苦思冥想,想必在組織能把他感情寄託個大概的語言。

我鬆開了油門,腳尖輕輕觸了下剎車,突如其來思緒穿越在兩邊延綿不絕的楊樹,西邊的太陽正紅得溫柔,我陷入一陣陳釀多年的甜蜜。

“就是見到她第一眼,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那是課本上從未學到的一種心情。在遇到她之前,我不懂電視裏的感情橋段,覺得大人們的悲歡喜愁都是故弄玄虛。而自從那天之後,發現我自己也跟着俗氣了起來。我才發現我想看她,起初白天想,後來晚上也想,再後來,連做夢都想。但我更喜歡偷偷的看她,讓自己躲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這樣,我就有多餘的功夫來幻想。最開始只幻想她一個人,後來呀,不知不覺就把自己也加進去了。可是幻想的久了,在現實中離她越近,我反而就越緊張。我渴望接近她,又害怕接近她。我希望佔有她的美,又怕她發現自己的不完美。我記得她跟我說話時,我的呼吸很不順暢,而當她第一次對我笑,我心跳加快措手不及,在那個瞬間好像來到一個既陌生又驚奇的世界,這個世界的我不一樣,她不一樣,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樣。當我看不見她的時候,才發現一如既往。至於那個特別的世界,我在許多年後把它理解爲‘心動’。”

“對對對!”他興奮得大叫,“你怎麼知道的!”

“小兄弟啊,我是過來人,怎麼不知道。”我苦笑,又接着對他說:“不過呢,可別跟你媽說啊。”

“後來呢?”他兩眼放光仰視着我,顯然是對我的往事有極大的興趣,再加上經歷上的認同,彷彿我成了他的老前輩。

“後來,我在幻想中度過了六年,與她唯一的交集就是抄了她幾次作業。她當時是我的組長,是我以老師責罰爲藉口故意問她借作業抄的。僅僅就是那樣,我還猶豫了好久。”我拍拍他的肩膀,“你已經比我英勇多了,還主動給人家借傘。”

“那我是不是應該去追她?”他問我,拳頭緊緊攥着,像是正在做一個偉大的挑戰。

“所以你覺得我想讓你追她?”我反問。

其實我騙了他,我當年的勇氣恰好比膽怯多了一點兒,打破了這份美好。

“對啊,不然你不覺得要是像你一樣,這就很可惜嗎?”

“並不啊,其實最重要的不是你喜歡的人,而是那種心動的感覺,它跟人有關,但......它比人重要,甚至比那個人本身要美麗得多,你只需要記住它就行了,不要把它變成一種執念,不然會很痛苦。”我解釋道,“相信我,這種心動的感覺你以後也會遇到,在一個水到渠成的時候。”

“哦......”他滿臉疑惑的皺着眉頭,接着他又嬉皮笑臉地問我:“那是不是你老婆可以是我媽,也可以不是我媽,反正只要你心動就可以?”

“哈哈哈哈哈......”我哭笑不得,“你怕是不知道還有個很酷的東西,它叫責任。不過現在讓你學會太難了,等你長大吧。”

這天晚上我們吃了烤雞,我給他倒了一小杯啤酒。他不勝酒力,睡覺時連房門都沒關。

我整天在家設計建築構圖,想必他也是一天到晚坐着讀讀寫寫。爲了我兩的身體,在這個星期天我決定徒步去郊外逛逛,把他帶上。

他那天上午破天荒的睡了懶覺,我叫醒了他並讓他收拾收拾準備出發,迴應我的是懶散的起牀慢動作,和一聲無精打采的“哦”。

“你一定很討厭旅遊之類的吧。”一路上,我見他一直悶悶不樂,開始尋找話題。

“因爲很累啊,星期天就是應該窩在家裏。”他不時偷看我的表情,然而我並沒有不悅。

“我也很討厭旅遊。小時候,我爸媽嫌我太內向,經常帶我去一些地方名景遊玩,說是爲了讓我變得積極陽光一些,就像他們口中別家的孩子。”我嘟着嘴,嘗試模仿他那悶悶不樂的表情,“別人家的孩子,你懂的。”

“然後呢?”

“然後除了一整天的疲憊,我並沒有感覺我變得積極陽光一些。相反,出於叛逆心理,我還變本加厲的不愛說話。對當時的我來說,積極陽光就是個貶義詞,別的孩子們的純真開朗在我眼裏就是裝模作樣,他們把癩蛤蟆的腸子從嘴裏碾出來的樣子,那可惡心的很!要讓我跟他們一樣?這不就是逼着我屈服,跟他們同流合污嘛!”我咬牙切齒地說。

“哈哈哈哈哈......”

“但是,我確實有想過旅遊。而且我很確定你也一樣!”

“沒有!我真的不喜歡旅遊!”他斬釘截鐵。

“耐心點兒,好好想想,你總有這樣的時候,覺得周圍的土地,包括認識的人,甚至是空氣都提不起你興趣。而就在這時,恰好有個你從未見過也從未聽說的地方,那裏有坑坑窪窪的紅色土地,密密麻麻的樹都長成了歪脖子,連空氣都充滿鐵鏽味兒!你會覺得那裏有什麼?”我聲情並茂,好像面前的小路真的是那樣。

“有點嚇人,不過裏面可能有寶藏。不不不這應該不太可能,反正值得去探險,應該能找到一些奇怪的東西。”

“是的,如果你有這種窺探欲,那麼你就喜歡旅遊。”

“我想起一個地方,在我姑媽那,他們家後面有個山,山裏面有個洞穴,我一直想進去,但他們說裏面很髒不讓我進,因爲他們不想我弄髒他們的地板。”

“放心吧,我連我家的地板都不喜歡,還怕它被弄髒?”我笑着說,“就是這樣,這就是我對旅遊的理解,它不是被迫的,而是主動的,沒有目標,沒有任務,就像探險一樣,它完全自由,並充滿不確定性。”

“你知道這種地方在哪兒?”他期待地問我。

“不知道,我們可能遇到,也可能遇不到。看,它的不確定性已經開始了。”

迴應我的又是一陣爽朗的笑聲。

不過很遺憾,整整一個上午,我們都沒有找到人跡罕至之地。我們擠過城外小攤,踏過鄉間泥路,又連跨過幾百畝莊稼,我們都累垮了,只好打車回去喫中午飯。不過已是正午當頭,我果斷放棄了做飯,我們都餓得失去了耐性,沒有耐性是做不好飯的。

這是一家沒有招牌的小門面,沒有市中心大餐館裏閃閃發亮的地板,也沒有穿着制服彬彬有禮的服務員,只有一對奔忙着的中年夫婦,他們皮膚黝黑,笑起來牙齒髮黃,以夾雜着偏遠地區口音的普通話熱情招待我們。

腳下是樸實的水泥地,面前的方形木桌儘管腐朽不堪,卻被擦得絲毫不粘手。房間擺滿了生活雜物,已經褪起漆皮的牆壁上流淌出幾道黃色油漬。我聞到花生油入鍋的香味兒,和嗡嗡的火聲。在這個並不算乾淨的地方,我卻食慾大增,可能因爲勞累,也可能是親切。

小康把面前的那瓶可樂嘬完了,只剩下瓶底空蕩蕩的吮吸,我又叫老闆娘拿來一瓶。

“累嗎?”我問他。

“還行吧,沒有想象中的累,就是腳有點兒麻。”他懶散地伸直了腿,打了個哈欠。

“那是期待。”

“什麼期待?”

“雖說我們沒有找到有趣的地方,但是我們在尋找的過程中一直保持着期待。”我解釋道,“因爲前路尚未可知,所以一切皆有可能,你有了期待,你就有更多的力量走下去,於是呢,再艱難的路程也能熬下來了。也是因爲期待,這個過程也有了享受的價值。”

“好像是這樣,以前跟別人出去旅遊只想着快點兒結束,總感覺時間過的好慢。”

既然話題到了這裏,我覺得這是個教育的絕佳時機,於是開口問他:“你現在是不是特別想快點兒長大啊?”

“誰不想啊,長大了我就能想住哪兒住哪兒,我自己一個人住,誰都不要管我!”他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所以,你想成爲一個能有自己住所的人,就這樣?”

“對,聽起來特別簡單對吧。”

我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說:“在我十四五歲的時候,我希望我快點兒長成一個能養活自己的人,這聽起來也很容易。”我又笑着補充道:“那時我的生活費很拮据,家裏給我的錢除了用來喫飯,我得摳下來一點兒去遊戲廳裏打街機,98年的時候電腦遊戲還不是主流,當時拳皇正火,我能用一手草薙京幹翻那裏所有的人。”

“那你現在不是成功了嗎?你不僅能養活你自己,還能養活別人,也可以天天打拳皇啊。”

“看起來是這樣,其實這很複雜。”我搖搖頭苦笑,“因爲直到我二十二歲還沉迷在遊戲廳裏,我太入迷了。只要我的最終目標依然是街機,那麼我獲得財富的終點也超越不了街機,我的生活依然過的很拮据,甚至很多時候還得靠家人朋友救濟。”

“沒怎麼聽懂,爲什麼?”

“當你手裏的錢能夠暫時實現目標,你就沒有動力去幹其它的事了。之所以我很難打一輩子拳皇,恰恰是因爲我是爲了打拳皇而奮鬥。而我能有今天的安穩,正是因爲我不再把打拳皇作爲最終目標。就像現在這樣,我終於成了當年想成爲的那種人,但是我沒有再碰拳皇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他感嘆道。

“怎麼個可惜法?”我好奇地問他。

“反正......就是有種自己被改變了的感覺,我覺得就算成爲了想成爲的人也沒有意義了。”

“哈哈哈也不用這麼悲觀,其實人在很多時候,他所追求的東西和他的成功往往是相斥的。就像我當年表面上是想養活自己,其實我真正是想打拳皇!一個沉迷遊戲的少年變好了有什麼好可惜的!當年我騙了自己,現在你也被騙到了!”我壞笑着看着他,“所以,你得好好想想,你是否真的只是想擁有一個自己的住所,還是因爲別的什麼一些原因,這些原因是好的還是壞的?你又是否願意讓它們跟着你到未來?你只需記住一點,無論你未來成爲了怎樣的人,他都不會背叛現在的你。”

他撓了撓頭,“不懂......”

“我小學時讀過一些名著小說,當時我也不懂。我不知道爲什麼作者要着重描寫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後來經歷過類似的事,才醍醐灌頂地從回憶的文字裏找到共鳴。所以,你記住就行了,把‘懂’交給時間吧。”

“可是,聽完你說的後,突然就不那麼想長大了。”

“嗯,未來不一定朝着自己期望的那樣發生,確實會讓人焦慮。”我拍拍他的肩膀,“還記得我們上午找的那個奇怪的地方吧,那就跟未來一樣,保持期待吧,目的地也許讓人失望,但旅途永遠讓人感動。”

菜上來了,我們相視一笑,差點兒夾住了同一塊紅燒肉。

正當我們喫的盡興,一個斑斑鏽跡的鐵碗橫在了我們的鼻子前面,裏面躺着幾張揉得發爛的五秒一塊,等它稍微顛簸,幾塊硬幣從底下雀躍而出,再落下,發出幾聲清脆的“叮噹”。

這鐵碗被一隻枯到乾裂的手鉗住,那拇指的指甲蓋厚得發黃,裏面盡是黑壓壓的污垢。

“你咋個又來了撒!”老闆娘停下手中活計,用鐵瓢指着那人罵道,“滾滾滾!”

說實話,與其介意麪前打擾到我的乞丐,我更介意從老闆娘嘴裏迸發過來的口沫。

“哎!”老闆安撫着她的憤怒,顯然已經見怪不怪,他從抽屜裏拿了張五塊,極有經驗地投進那個鐵碗,對那乞丐說:“走吧走吧!別影響客人。”

那乞丐穿着一身軍大衣,從破洞裏溢出的棉花扭成一塊塊發黃發黑的小球,他另一隻胳膊杵着柺杖,柺杖旁邊是一條空蕩蕩的褲腿。

這個頭髮與鬍子快要遮住五官的男人面無表情地看着我們,居高臨下。直到他發現手中的鐵碗多了一張五塊,纔對老闆微微點頭,轉身離去。

“不好意思撒,那要飯滴是真不要臉,專挑有客的時候來。”老闆娘收起鄙夷的表情向我們陪笑。

接下來我明顯感覺到小康心不在焉,他的筷子夾土豆夾空了好幾次,我看他不時偷偷看那乞丐,看他一拐一拐地走進別的店鋪,再被轟出來。

我從錢包裏抽出十塊錢給他,“如果你想施捨給他的話,就去吧。”

他立馬一口否定,“我纔沒有!”

“可你一直在注意他,肯定認爲他很可憐吧,事實上他確實如此。”

誰知他冷笑一聲,“他怎麼可能可憐?這種問別人要錢的不都是騙子嗎?只有傻子才相信。”

“誰說的?”

“大家都這麼說。”他斬釘截鐵。

“所以你不同情他,是因爲他是騙子,還是因爲大家說他是騙子?”

“我......”他一時語塞,然後又跟我說:“上次在火車站遇到一個沒有車費回家的阿姨,我把自己的生活費給她了,結果她又換個地方問別人要。就因爲這件事我姑媽說我敗家,我要是再相信別人那是有多蠢!”

“你先別激動,首先,對一個遇到困難的人伸出援手,這本是一件值得讚美的事。如果你姑媽批評你的重點在於你的敗家而不是教你以後如何學會辨別,那麼就算你沒有被騙她也會覺得你敗家。你唯一做錯的地方僅僅是被欺騙了,要知道沒有同情心的冷血動物可不會受騙,這不該成爲任何人責怪你的理由,包括你自己。”

他撇撇嘴不屑道:“那被騙還是件光榮的事了?反正每次遇到像今天這種情況,我都會想到那個女的,覺得自己還爲這些人感到同情而丟人。”

我嘆了口氣,繼續保持耐心,“你要學會分析,並不是每個事情都跟看上去那麼簡單,也並不是每個大人說的話都值得相信,大多數人都很懶,他們不會花心思站在真理的角度上照顧到每一個人。那件事就過去吧,錯的只是那個騙子。”我突然想起了什麼,“哦不對,她不僅僅是個騙子,還是個小偷。”

“嗯?哦對,她偷走了我的生活費,還有之後我姑媽給我的零花錢。”

“我的意思是她偷走了你的信任,和你表達善舉的權利。”我問他:“你現在已經覺得所有可憐的人都是騙子了不是嗎?”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反正這些東西對我來說可有可無,再說是他們先騙我的。”他雲淡風輕。

“他們?”我皺起了眉頭,“第一,我很詫異你爲什麼把兩個情況完全不一樣的人簡單地歸結爲'他們'。第二,你不是討厭自己被改變麼,那個騙子快要得逞了,與其把善意給予到真正需要它的地方,我更希望你能先做好自己。”我補充道:“你剛纔一直在偷看那個乞丐。”

他盯着桌子上的那張十塊,緊緊控制住揣在胸前的手。兩夫婦不知何時也忙完了手中的活計,中年老闆眯着眼嘬着一根蜷曲的眼,正坐在一旁的矮凳上看着他。一時間店裏靜悄悄的。

“不要在意別人的眼光,除非你想做別人眼中的你。”

最終,就在那張十塊快要被風吹落時被他攔住了,隨即逃也似地離開了。

很快,他就一臉尷尬地回來向我抱怨:“那傢伙也不說聲謝謝。”

我笑道:“如果你只是爲了‘謝謝’,那你的舉動豈不是一種功利主義?那並不是真正的善意。”

那頓飯花了四十,我記得我點了剛好五十的菜。

小汝下個星期就要回來了,雖然小康跟我熟絡了不少,但在這之前讓他喊我“老爸”算是做不到了。也罷,畢竟才一個月。

那天下午,我正在打包一個客戶更改需求的圖紙,小汝打電話讓我趕緊去學校一趟,聽起來情況很嚴重。

孩子們還沒放學,當我在辦公室裏見到小康時,他的右半邊臉被貼滿了紗布,白色的紗布中央透着血紅,他旁邊還站着一個男人,我聽小汝說起過這傢伙,他叫馮通。

“那個......吾先生不好意思,因爲事情突然,我打錯原來他家長的電話,所以......”陳老師向我道歉,又看了看馮通,一臉尷尬。

“沒事。”

我和馮通幾乎是一同說道。

我聞到一股燻人的酒氣,馮通搭着小康問:“他就是你媽又找的?”

“嗯。”

他倆看着我,好像今天的主角是我一樣。

“怎麼回事?”我問。

“他的臉被人抓破了,這些小孩玩鬧也沒個限度。”陳老師指着一個個頭稍大的胖孩子,旁邊還站着一個他的放大版的中年男人,不用猜,那肯定是他爸。

“實在不好意思,醫藥費我們會陪,小孩子不懂事,出手沒個輕重,他也不是故意的,是吧?”那中年男人用胳膊頂了頂他兒子。

那小子馬上說:“是我不小心弄得,我也沒想到會這樣,玩玩而已。”

“你管這個叫而已?”陳老師大聲質問他,並指了指小康,“要是你的臉被弄成這樣,我看你爸怕不是直接上去揍人了吧。”

“我說兩句吧。”馮通打斷了她,走向那個胖小子問:“我是馮小康的爸,你叫什麼名字?”

那孩子知道來者不善,一時間不敢接話。

“他叫李付羣,我叫李茂。”那個胖男人嘟囔着肥厚大脣,把李付羣朝身後摟了摟。

“我家小康呢,很聽話,他一般不惹事,你好好跟他道個歉。”馮通又面向李茂,兩手插在褲子口袋,“他這臉被抓的可不輕,以後可能會留疤,這......”

“這個我知道,兄弟你不用說。”李茂一副憨態可掬,從錢包裏抽出拿出一砸錢,“這是一萬,這事就算過去了吧。”

我看着小康,只見他低着頭把鞋子在地上磨來磨去,我趁馮通和李茂交涉的功夫走到他身邊低聲問他:“你實話實說,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是玩鬧?”

“是的,這沒什麼。”他很不耐煩地看着我,“我就想快點結束,不想惹麻煩。”他偷偷看了一眼那對胖大的父子,只見那馮通不知何時已經與李茂稱兄道弟起來。

“那個......對不起!”那胖小子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還帶着一絲微笑。

“沒事。”他低着頭接受了道歉。

“兄弟,怎麼稱呼?”馮通給我遞來一根紅雙喜。

“謝了,我不抽。”我屏住呼吸,受不了他身上發黴的菸酒味兒,“我姓吾,吾日三省吾身的吾。”

“那個......老吾啊,這事我都解決好了,也就孩子們的一些小矛盾,咱們上學時不也磕磕碰碰過來的嘛,而且他同學已經道歉了。就算真的是玩上頭打起來了,但小孩兒嘛,打鐵打鐵,不多打打關係怎麼鐵?”馮通禽着煙,雙隻手非常社會性地比劃舞動。

我盯着他搖晃的額頭,微微點頭。

馮通把兩根手指擠進他大腿上繃得發脹的褲子口袋,一陣喫力地蠕動,再用另一隻死死壓住那坨將要被拖泥帶水而出的不可名狀之物,那兩根手指小心翼翼抽出幾張鈔票,塞進了小康的口袋。

“來,獎勵你五百。”馮通彎下身塔着小康的肩膀,“你今天表現不錯,夠大肚!人與人之間都是相互的,你敬他一尺,他敬你一丈,你要讓別人知道你的寬容,他就會尊重你,佩服你。那小子挺聽話的,多跟他玩玩,別跟以前一天到晚悶悶的。”之後他用力地拍拍小康後背說道:“好了,我還有事先走了,你也快去上課吧。”

小康悶着頭快步離開,陳老師緊隨其後,在門口還不忘回頭說:“既然事情處理完了,就要去校長辦公室寫報告了,李付羣我再跟你說一遍,下次可不止是喊家長這麼簡單了,是要記處分的。還有,出辦公室前把煙掐了,學校內部禁止抽菸。”

“知道了老師,您慢走!”李付羣嬉皮笑臉。

“唉?你不走嗎?”走到門口的馮通回過頭問我。

“反正也快放學了,我就等着接他算了。”

“哦,那就麻煩你了。”

“等一下,你知道這附近哪有取款機嗎?”我問他。

“學校門口對面的商場入口處就有,那個,我先走了啊。”馮通一邊衝我擺擺手,一邊捂着口袋走了。

“這位領導,請問還有什麼事嗎?”

身後傳來李茂渾厚的聲音,此時辦公室就只剩下我跟李茂父子三人。

剛纔我沒怎麼說話,他也不認識我,更不知道小康的家庭情況,加上我穿得比較正式,應該是把我誤會成學校的工作人員了吧。

“我不是領導。”我解釋道。

“那?”

“我是小......”我突然覺得現在告訴他們實際情況有點不妥,至少在眼前的事解決之前,我打算先按兵不動,“我兒子在別的班上,也是陳老師帶,這不是等她忙完跟她商量點事。”

“哦......”

在得知我是無關人士後,這對父子繼續剛纔的對話。

“我不管你跟那小孩啥情況,以後要是再接到讓我去學校的電話,回家你就要捱揍。”李茂瞪着他兒子,之前憨厚的面相蕩然無存,“老子今天下午還要跟客戶簽單,就因爲你這個屁大點兒事給推了。”

“知道了爸,我以後只弄他別人看不見的部位,反正他也不會說。”李付羣嬌聲嬌氣地說。

“你還不長記性?下次就給你記個過!你那個同學看起來也不太會惹人吶,你就非逮住他不放?”

“我就看他不順眼,他天天低着個頭的樣子挺賤的,不知道咋回事兒,他越不反抗,我就越想搞他。真是奇怪,我就感覺他天生就是要別人揍他的。”

“那隨便你,反正我話放這了,我要是再接到......”

“放心不會的!我保證!”

取完錢後,我一直呆在車上,手機上顯示十六點四十五分,快放學了。李茂的車就停在我前面,顯然也是在等着接他兒子。

自然,這件事於我來說還未真正解決。大人們想要解決孩子之間的問題,至少得融入到孩子們的世界去,可他們都很懶,僅僅是爲了應付作爲成年人的底線。或許他們並不在意這件事情的本質,而只在意與自己相關的那部分。

車門開了,小康坐了進來。我等待着前面的那輛奔馳,隨它一併打火。

“我給你預約了一家整形醫院,就在這個週末,你跟我去上海讓那邊的專家先看看情況,再製定方案。”我對他說。

“不用這麼麻煩吧,只是一個傷口而已,上海也太遠了吧,真的沒必要。”

“很抱歉,我不只要對現在的你負責,也得對長大後照鏡子的你負責,你必須去。”

小康沒有再拒絕,而是沉默了一會兒問我:“我記得回去不是這條路啊,你走錯了吧?”

“你不覺得,你有些事還沒解決嗎?”我反問他,“你覺得那個胖子以後不會再欺負了嗎?”

“應該......應該不會了吧,今天他都......都跟我道歉了。”他說話吞吞吐吐,在看了我一眼後,又馬上把聲調擡高了幾分,“陳老師已經說了,他再這樣是要被記過的。”

“他不會被記過的。”

“爲什麼?”

我跟着前面的車,猛地拐了個彎,向他吼道:“因爲你太懦弱了!如果今天你的傷口不在臉上,你們依然是‘好朋友’,你不大聲說出來,即使大家都知道是什麼情況,大家也懶得承認,對於你遇到的麻煩,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都不會跟你一樣在乎!”接着,我又嘲弄道:“你不會真以爲他像你親生父親說的那樣,繼續忍着他就會放過你吧,除非你不穿衣服。”

“可是說出來有什麼用?說多了老師會覺得煩,你也會覺得煩!結果總會變成那樣,老師會覺得我又問題,你們也會覺得我有問題,欺負我的人只會變本加厲!我只能每次捱打時把臉露在最前面!”

“你爲什麼會這樣想?”我心裏一驚。

“你們肯定會的!”

他把臉扭向右邊,我看到幾滴眼淚從他的下巴滑落。

在那一刻我改變了注意,我原本是打算弄清情況後把錢還給李茂,再跟李茂好好談談,或者是陳老師,以法定監護人父親的名義。但現在看來,這並不是一個最優的解決方案。

以小康的立場出發,我不能讓老師對他有任何偏見,必須要讓李茂對這件事重視,必須要李付羣有足夠的畏懼,最重要的,是要小康重拾有親人依賴的底氣,不必再走向一個孤零零地死角。

我把油門踩到底,在超越前面那輛車大概幾十米的距離,我一個方向盤打死橫在了路中央,小康被慣性帶了一個趔趄,他一臉疑惑。

“還記得那個乞丐嗎?”我問他,並解開了安全帶,準備下車。

“嗯。”

“不要讓別人偷走你的信任,尤其是對於我的,這不公平。”

我笑着說完後,就朝剛剛下車正納悶看着我的李茂走去。

“唉?你不是那個辦公室裏的那個......你有什麼事嗎?”他問我。

“哦,是這樣的,你東西掉了。”我從錢包裏拿出一萬,從他的車窗上扔了進去,剛好落到副駕駛李付羣的腿上。

“這......”

“那個,兄弟啊,有件事我得跟你說一下,我是馮小康的父親,法定意義上的。”

“啊?”他油口大張。

“在辦公室裏,你孩子之後說的那些話我都還記得呢。”我把身上的西裝連着領帶扯了下來,扔進一旁的花階,“我很好奇,你兒子說的看不見的部位到底是什麼部位。是不是這裏?”

我的拳頭鑽進李茂的肚子,不得不說,他的肚子雖然大,但比我想象得要有彈性,他的脂肪很緊湊,我差點被這坨肉的反作用力推到。

“又或者是這裏?”我繞到跪在地上捂着肚子的李茂身後,朝他屁股狠狠踹了一腳,他爬在地上滑了好幾米。

我看了看在車上僵住的李付羣,爲了迴應他驚恐的眼睛,我微笑着揚了揚臉跟他打了個招呼,他腮邊於出的肉馬上戰慄地像果凍一樣,立馬下車逃跑了。

這一架我並沒有佔到便宜,發了狂的李茂像頭野豬一樣,沒有多久我便意識模糊。

朦朧中聽到警車聲......

“我爸就在那!叔叔們快去攔住他們!”

是小康的聲音,小汝啊小汝,你聽到了麼,我做到了,呵呵呵呵呵......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有個晃來晃去的白斑,這白斑越來越來大,搞的我頭髮暈,只好說一句:“別晃了別晃了,煩不煩啊。”

“瞳孔影像清晰,已經醒了,我的工作完成了,馮隊你來接手吧。”

小汝?

我確定是小汝的聲音,她也確實是小汝的模樣,儘管她穿着警服,還帶着口罩,但我確信是她!

“小汝!你怎麼在這?你不是還有幾天纔回來麼!”我欣喜萬分,想迫不及待地告訴她一個好消息。

誰知道她只是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又整理整理手中的材料,接着就出門了。

難道我認錯了?

我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白色小牀上,蓋着軍綠色的棉被,房間很小很小,出口是一面鐵柵欄,而就在房間的角落,還豎着一架錄像機,在那架錄像機的上面的屋角里還裝着一架監控。

“你應該還記得我吧,馮先生?咱倆可是一個姓呢。”

耳邊響起了凳子觸碰地板的聲音,一個穿得整整齊齊的警察坐在上面,正微笑着看我。

“馮通?”我納悶地看着他,覺得發生的一切都很奇怪。

“看來你沒把我忘了,你已經睜着眼睛昏迷了一整天了,還記不記得你來這之前發生了什麼?”

“等等,我記得我再跟李茂打架......然後......然後......”

“請再仔細想想。”

我的頭很痛,感覺腦子裏的每一根神經都扭在一起,只好連忙跟他擺擺手,“先等一下......讓我緩緩。”

馮通給我倒了一杯水,緩緩拿起手中的一張打印紙唸了起來:“十月二十號星期四的下午五點整,在陽光中學接完兒子的李付羣開車回家,就在離他住宅大概五百米遠的松柏路上被一輛車牌尾號爲七二二三的黑色車輛超車,並在其前方二十米處橫停,車上一男子下車後往李付羣車內扔了一萬塊錢,之後與李付羣廝打在一起,該男子用磚頭擊中李付羣太陽穴,導致其當場死亡。警方在接到李付羣兒子的報警電話時間爲下午五點十五分,五點二十到達現場,兇手正趟在地上呈昏厥狀態。”

“不可能!”我朝他吼道:“我根本沒有殺人,也沒有動手打李付羣!我打的是他爸!”

“你冷靜一下,你的記憶好像有點錯亂,李付羣的父親李茂早在五年前就因爲肝癌去世了。”馮通突然想了什麼,把重疊在最下面的那張打印紙翻了出來,“我們看過你的病歷,這是從你母親的遺物裏找到的,你從小就有嚴重的人格分裂,監護過你的親人都有看到你經常自己跟自己說話。就在你行兇的當天下午,也有目擊者聲稱你在車上一個人自言自語。”

“哦我知道了。”我冷笑一聲,抓住馮通的領子,“你這貪財的爛人,是不是在玩什麼把戲?”

門口傳來一幫皮革與地板的碰撞聲,馮通連忙向他們示意停止,並轉過頭耐心地對我說:“你別激動,有話咱們慢慢說,先喝口水。”

我拿起杯子一飲而盡,在乾咳了幾聲後,質問他:“小康呢?”

“你說什麼?”

“馮小康!你的兒子!不,是我的兒子!他在哪?”

他一臉驚訝,接着又拿起手中的那份材料,又看了看我,他嘆了一口氣,對我說:“馮先生,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們待會兒再聊吧。”

“我不姓馮,姓吾。”

他沒有理我,而是出去再把鐵門鎖上後吵着走廊喊了一聲:“麻煩給他面鏡子!”

我接過鏡子,手在顫抖。

所幸虛驚一場,我還是我,我並沒有精神錯亂,也可能我現在經歷的這是一場奇怪的夢。

等等,爲什麼我的臉上會有一道疤?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爸!”

“小康!”

“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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