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一个不收彩礼的新娘

阿立已经进手术室六个小时了,这六个小时在我二十四年的生命中,比六百年还漫长。

我每过一分钟,不,也许每过一秒钟,都要踱到电梯口探望,一边念着菩萨保佑,一边在心底不停地咒骂自己。我像个刽子手,无情地剥夺了阿立的健康,也将自己未来的幸福抽了一记狠狠的耳光。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阿立家出九万八的彩礼,不该将自己像商品一样,向心爱的人售卖。如果一切能从头再来,我一定会将这个决定更改。哪怕只穿一身白纱,吃一顿咸菜,我也会欣然地与他走进洞房,倾一世的温柔和爱。

阿立在一家家具城做营业员,我在那儿收银。因为工作的性质,我们天天都要接触。他阳光帅气,特别爱笑,乐于助人。有时我这儿有客人故意找碴,与我争吵,我有时会禁不住耍点小脾气,阿立总会过来劝解,甚至代我一再向客人表示歉意。

有很多姑娘喜欢阿立,但一来二往,阿立却与我坠入爱河。也许是因为我们都来自农村,家庭背景差不多,更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深情。

我与阿立确定了恋爱关系,引来不少姑娘的嫉妒。因为凡是与阿立有过交往的人都夸他勤奋,诚实而且稳重,将来必定是一个好丈夫。别人的夸赞让我心花怒放,谈了将近一年,我们决定结婚。我怕拖久了,别人挖了我的墙角,让我竹篮打水。虽然我认为阿立不是那样的人,但我必须要贪心一些,毕竟这个花花世道,肠子不花的男人太难寻。

我庆幸自己长在农村,才能够得到阿立的心。我又痛恨自己生在农村,尤其是我们这儿,有收彩礼的陋习。往往越穷,收的彩礼越高。

我们这儿的风俗是八万起价,经常两家大人像做生意一样,翻来覆去,讨价还价,商量个两三天才一成交一锤子买卖。

我与阿立的事早就跟父母说过,经常在父母耳边吹风,说阿立如何如何好,父母对阿立非常满意。但风俗归风俗,像村口那棵几百年的老柏树,没有人敢轻易除去。尽管我心里不想要阿立的彩礼,我知道他的家底,但我不能不要。

我们这儿认为,女方如果不要彩礼钱,婚后会变得不值钱,不被尊重。谁收到的彩礼钱多,谁家的脸上更有光采,甚至连家里的狗跑出去,也没有人撵着打。同样,男人如果没给彩礼钱,会被认为很没用,只能傍着女人过日子,一生没有出息。

我们两家的彩礼钱沟通起来比较顺畅,因为两家都不富裕,且我们感情深厚。父母说为了吉利,就给个八万八,阿立的父母很爽快地答应了。阿立为了表示对我的尊重和爱,主动要求给九万八,也许是我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虽然觉得有点高,还是满口答应了。

现在,我为我一时的虚荣和自私,泪水在病房和楼道间,一遍一遍地来回洒落,可无论怎么流,也洗不净我的悔恨和痛苦。

回去的路上,我问阿立,八万八本身就很高了,为什么还要加一万。阿立搂着我,说彩礼只要我家提了,不管多少,他都想办法去凑齐,他再加一万,是不想让别人将他看扁了,也将我看轻了。

“别担心,只要我有好身体,努力工作,我很快就会将钱弄齐的,一定会早日将你娶进门。我们的幸福日子很快就来到啦。”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幸福已被我抓在手中,颤栗着吻了他许久。

之后一段时间,阿立白天去家具城上班,晚上却不知所踪。我问他,他说在兼职,问他兼什么职,他一口说是很轻松的事。他晚上在家只睡三四个小时,白天又强撑着。很快,他健壮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消瘦,我总觉得他这样身体会吃不消。我跟他说,要不我让父母不要彩礼钱了,或者,我晚上一起去兼职。可还没说几句,他便不想听,只说一定要凭自己的本事,将我光明正大地娶过去。

他的父母常年生病,还有一个妹妹在读书,全家就靠他支撑。有时我想接济他一下,他便像要与我吵架一般。

没有别的办法,我们都太渺小,在根深蒂固的世俗面前,我们柔弱得似一片羽毛,飘来飘去,根本无法改变什么。

我只能默默地更加爱他,在深夜里等他,给他一些力所能及的抚慰,期望他真的只是做一些轻松的事情,尽快将彩礼钱凑齐,并憧憬以后我们那无穷无尽的幸福。

今天晚上九点,我正在给阿立织毛衣,突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我的心里猛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那边传来一个低沉而急促的声音,让我赶快赶到第一人民医院,阿立在工地上出事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腿都软了,马上出门打了个车,朝医院狂奔。赶到医院的时候,阿立全身是血地躺在架子车上,昏迷不醒。医生说他必须马上要做手术,否则有瘫痪的危险。

从送他来的伙计口中才知道,原来,阿立这段时间,晚上都在给一些偷偷营业的黑作坊扛布料。每次扛二百多斤布料到三楼可以有二十五块钱,每晚可以赚两百块钱左右,阿立还跟伙计说再干两个月,再稍微借点钱他就可以娶我了。

黑作坊里面空气污浊,环境不好,加上他没日没夜地干,太劳累体力不支,上楼的时候不慎一脚踩空,从三楼跌下来,两百多斤的重物从肩上跌到腰上,死死压住。

“唉,为了娶媳妇,凑彩礼,他真是玩了命。但愿他很快好起来。”伙计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红着眼眶。

他的话似一根尖厉的刺,深深地扎入我的心脏。我浑身颤抖,眼泪淌了一地。

可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我用阿立的血汗钱,加上自己攒的一万块钱,赶紧缴了手术费用。在医生和护士紧张而迅速的忙碌中,阿立终于进了手术室。

已经六个小时了,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难熬。病房和走道里,除了我的脚步和泪水砸在地上的声音,到处都静悄悄。

在我一次一次焦灼的盼望中,电梯门终于打开了,一辆架子车吱吱吱呀呀地推出来。我扑过去一看,是阿立。在惨白的日光灯照耀下,他的脸色更加惨白。

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我的泪水随着车子晃荡着,滴到车沿,又滑到地上。

将他扶到床上后,我紧紧抓住他的手,他的眼睛慢慢睁开了。他看到了我,头向这边歪了一下,嘴巴一咧,挤出一丝惨淡的笑。我嘴巴一咧,却什么都没有。

听护士说,手术非常顺利,休养一个月后,可以出院,只是以后,再也干不了重活。

没事的,不管怎样,我都会紧紧抓住你,走完我们余生的路。所有的重活,咬咬牙,我一样能扛。

一个月后,我要风风光光地做你的新娘。我还要跟所有祝福我的人说,你不用出一分彩礼钱,你永远是个堂堂正正的高大的人,我也丝毫不轻贱。只要我们真心相爱,你能站起来,我也能站起来,跟所有的陋习说拜拜。

我用了些力,将他的手抓得更紧了,俯下身子,嘴巴一咧,呵出一口热气。

阿立嘴巴一咧,与我息息相通。

微信,bieshanjushui。公众号,别山举水。美篇签约作者。湖北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出版散文集《人生处处,总有相思凋碧树》,《总是纸短情长,无非他乡故乡》。有需要签名精装版的,微信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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