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之愛

古橋斑駁,青苔蔓蔓,溪水潺潺,光影疊疊,魚遊嬉水,真是好一幅人間美景。

少女輕撩羅裙,脫掉繡鞋,露出白而修長的雙足,腳踩鬆軟砂石,留下深淺不一足印,她見溪水清澈見底,心生玩意,提裙雀躍入水,激起一陣漣漪,腳踩滑石,引得魚兒爭與嬉耍。

一番遊玩後,少女興盡,坐在古橋上,任由雙足凌空擺動。她伸出小手撫摸脖子,只覺此處隱隱作痛,不覺眉頭緊皺,紅脣泛白,身體寒顫不止,突眼目眩暈,人兒墜地。

從古橋那頭緩緩出現一團黑影,慢慢化作人形,只見一身黑衣白長髮公子緩緩收了摺扇,劍眉下的黑瞳變紅瞳,衣袂隨風飄起,公子笑而不語,食指一勾,少女人懸於空,長袖一揮,人兒攬入他懷,不多時二人消失在古橋上空,空留寂寥獨雁悲鳴不絕。

“醒了?”公子俯瞰少女,言辭關切。

少女恍惚點頭,復又驚恐發抖,身縮一角,頭埋雙臂不敢言語。

公子悵然嘆言:“今不識吾,怎奈吾獨識汝,千年不絕,肝腸寸斷,此乃吾之報應是也!”

須臾,卻見他雙眼流血,狂笑不止,跌坐於地,口吐鮮血,稍後清醒鎮定,淡漠與她言。

“真不識吾耶!”

少女驚嚇啞然,微微露出眼來觀公子,見其痛苦不已,心生憐憫,伸出芊芊玉手,輕拿羅裙,欲拭君淚,奈何膽怯,收手作罷。

“奴不曾見君面,但覺如往昔故友一般。”少女竊竊私語,不敢正視公子。

公子面露喜色,雙臂搭於少女香肩之上,深情脈脈視之,久不能言語。

少女欲回憶過往種種,怎奈何脖子上的傷疤發燙,經脈顯露,血如岩漿般滾燙流淌。

“啊嗯,你,你,你,別過來,別過來。”少女雙手捂脖子,頭髮散亂飄起,緊閉雙齒,卻見兩顆血牙刺透下脣,血水汩汩湧流,落地血水變黑髮臭,腐蝕地板,頃刻不見。

公子凌空於上,雙眼微閉,嘴唸咒詞,後見無形金繩從少女體內蹦出,刺透她骨肉,將她束縛在地,等公子睜眼時,少女尖牙消失變短,臉上屍斑漸漸褪去,人早已昏睡。

“阿紫,對不起,是吾之過,這一世定不負汝。”公子輕柔撥開她碎髮,輕輕於額頭印上一吻,懷抱她往東南方向飛去也。

暨君懷中阿紫,昏睡不安,突過往回憶湧入她夢。

夢伊始,只見天黑濛濛一片,身着輕薄絲綢長裙女子正假寐,等着心上人歸來,忽門窗聳動,一股陰風襲來,一團黑霧出現於眼前,她急揮長袖捆住黑霧,又急咬破手指,急急寫下咒語,那黑霧疼的呼天喊地,趁她專心寫字,一溜煙鑽入地下消失不見。

“暨君,怎是汝,汝與那魔物有何干系!”只見那女子慌忙半跪在地,爲他鬆掉束縛。

“阿紫,對不起,吾,吾,吾中它計也。”暨君全身汗流不止,說話有氣無力,斷斷續續。

“汝,真氣煞我也!罷了,我素知汝心,權且修養,待我處置。”阿紫眼裏滿是無奈,手指輕觸他脈搏,脈象脆弱,有異物在體內逃竄,想來是這魔物故意殘留,妄日後圖謀奪暨君軀體使喚,但眼下奈何法力有限,只能點住關鍵穴位,暫且封住殘留。

“阿紫,且聽我一言,若不能救便舍了我。”不待他說完,阿紫就雙指點壓他的薄脣,身輕靠在他身側,閉目不語。

阿紫心知,暨君因身份低微法術不精不被族人認可,還遭人嘲笑羞辱,總覺我與他在一起是十分委屈的,爲此暗中發誓,必要成爲人上人,自那以後便日日勤修苦練,怎奈資質貧乏,法術不得精進,苦惱之餘,偶知可用邪術疏通經脈,便就暗與魔族來往,其實早知他用此法,但見他心心念念與我天長地久指日可待,心有不忍,終究釀成大禍,眼下不被族人知曉纔好方能便宜行事。

思索片刻後,因太過勞累,阿紫便沉沉睡去。

“阿紫,睡乎?”

暨君見她無反應,便知她是真睡了,纔敢輕緩將手臂收回,爲她換上枕頭,蓋上絲被,正要伸直腰板之際,偶然見窗外一輪圓月遙掛天際,三五雲彩散漫遊行,清風送來一陣花香,心頓覺愉悅,不覺面帶微笑,忍不住對阿紫在月光下的睡顏多駐足品味。

可越看心卻越悲涼,嘆自己爲無用之人,剩此殘軀苟活於世,拖累阿紫受苦,於心不忍啊!既阿紫爲此生最愛,斷不可讓她如此受罪。

他捂住嘴鼻,強忍咳意,緩步前行,推開雕鏤木門,進入後院,但見一枝桃花映入眼簾,情知此爲阿紫鍾愛之花,便忍身痛,踮起腳尖,折了一枝,嘆桃花開的豔豔多姿,復又遙望屋內睡人,不覺眼淚落下,強用法術寫下字來藏於花內,輕吹一口氣,花兒落她枕邊,他實不忍別離,奈何族規苛刻,若要讓阿紫賠了性命,將永生不得安寧。

暨君近靠窗臺,欲伸手觸摸阿紫睡顏,卻在半空停住,低頭強忍鼻翼間難受,掙扎走與留間,搖頭低嘆,停留愈久心愈不安,便立刻收手,不敢回頭,往北騰飛而去。

畫眉鳥落於窗臺,斷續歡快鳴叫,梳理羽毛,不多時阿紫被這鳥鳴吵醒,小睡半會兒才睜雙眼,卻見牀邊空空如也,眉頭緊皺,心憂大事不好,回見枕邊有一枝桃花,食指一勾,花落手中,然花瓣發出一陣金光來,密麻文字漸漸展現,她不待閱畢,便憤然一揮長袖,花與字皆散爲煙雲,空留光禿禿一枯木枝。

她強忍情緒,閉目靜坐,片刻後恢復冷峻,思索如何行事,眼下雖知魔物來自何處,但恐不能抵,可如今形勢嚴峻容不推脫,否則暨君雖逃亡他處,終究會被魔物拖累致死,思來想去,還是先尋魔物再尋暨君。

阿紫恐族人看出端倪,特意獨攬外出採辦之活,出了山門,獨自踏上三魂之界。

“大事不好,有人闖入洞!”頭長三隻眼紅毛小怪慌張稟報,手指洞口身着白衣羅裙女子。

但見頭有犄角,面有屍斑魔神鎮定自若,慵懶半撐腦袋,手玩白髮,示意門口小鬼們退下。

“紫,多日不見,怎會想起吾來。”不見他脣啓,聲從四周襲來,使人寒顫不已。

“軒,汝既知我爲何而來,何必多此一言。”阿紫手握符咒,作勢要飛貼他身。

“何必如此動怒,明知不可爲。”話語之間,軒早已近阿紫身側,左手勾起她下巴,瞪着紅瞳之眼,仔細端詳,不忍發出嘖嘖聲來,嘆她之美麗。

阿紫眉頭緊皺,身不能動,嘴不能言。她雖知軒早不爲族人百年,但不知他竟如此修爲,功力遠在自己之上,即便如此,也仍不肯就範。

“紫,曾記當日吾爲汝與世爲敵,而汝竟不肯多看一眼,卻爲此小卒大動干戈,好生糊塗啊,今定讓汝生不如死。”軒低頭嘶聲低哼,後面露鬼魅之笑,甚是慎人。

他左手一揮,洞頂一塊山石崩裂,暨君摔落墜地,腹被尖石刺穿,口中鮮血直冒,阿紫唔唔掙扎,眼淚直流。

“紫,汝在傷心耶,既如此,不防百倍千倍,如何乎?”

話音剛落,見一束強光從軒手掌蹦出,穿透暨君身體,他悽慘哀叫不斷,阿紫聽後心如刀絞,太過悲痛,使她失了意識。

軒見她昏闕,頓時沒了興趣,收了手來,正欲抱她入懷,忽阿紫飛至半空,大叫之後,身體崩裂,七竅流血,血染羅裙。

只見她手持血符,嘴念符咒,軒因事發突然,不及閃躲,只能雙臂擋住,怎奈血符包圍他身,不能急閃規避,只能硬扛。

阿紫咬着牙,強忍五臟六腑撕裂之疼,加大咒符施法,軒漸覺喫力不敵,雙腿戰慄後退,手臂灼傷,血肉模糊,露出白骨來。

“紫,醒醒,汝真糊塗,快收血符,不然你我玉石俱焚。”

阿紫狂笑不已,原來血符控制了她心智,經脈盡斷也不知痛,反欲癲狂。

暨君被這天崩地裂之動靜給震醒,喫力擡頭,見阿紫一反常態,恍如鬼怪,再見血符吸她血液,心驚不好,血符乃禁術,以命爲代價。

暨君眼下無他法,唯有借力敗軒救紫,成敗在此一舉。他借用僅餘半點內力,破了阿紫封穴,咬牙忍痛,任由體內殘留魔物四處發散,隨即口唸邪術咒語,一股魔力湧入體內,傷口修復,這令軒後悔不已,若知暨君會自毀入魔奪他魔力,就該先奪了他性命。

暨君仰天張臂,嘴露尖牙,頭髮瞬白,一聲低吼,地動山搖。

他反手穿過血符結界,不顧滋滋燙人電流,於軒後背一掌,只見軒被黑暗吞噬,忽血符轉動,欲將他圍,說時遲,那時快,轉身強闖,才逃一劫。

暨君雖能逃生,但代價爲法力耗盡到無力支撐行走之地步,只好癱倒於地,給同落在地阿紫欣慰一笑,他不禁感嘆,幸早一步,血符因敵亡解除結界,讓阿紫留得半條小命。

在他雙眼疲憊不堪之際,一團黑乎乎亮光鑽入阿紫體內,在脖子處留下烙印,阿紫片刻後甦醒,她站起,壞笑抹掉脣邊血,還覺不夠,舔食沾血之手,須臾額頭屍斑漸漸凸顯,兩顆尖牙展露。

“吾又活,紫,吾之所愛,莫不是得此軀體也。”阿紫狂笑不已,腳狠踩暨君之手。

“軒,你竟。”暨君不甘怒瞪阿紫,右手緩緩移動,取出符咒,趁她不備,將符咒貼於她腳,後快唸咒語。

阿紫倒地大叫,體內無數金繩蹦出,束縛她身,多時爭鬥,軒拜下陣來,換阿紫主宰身軀,她含淚看暨君,只言一句永別後,就猛衝山崖,墜入無底深淵。

暨君咬牙追出,亦奔出山洞,跳入山崖。此時軒復奪爲主宰,她大笑不止,言:“吾要讓爾等皆活,使汝永生永世不得她愛,使她餘生恐懼不安,不知汝爲她愛。”

說完她使出所有法力,使得暨君衝出了三魂界,回到人間,己則落入山澗,隨水漂流遠方。

夢倉促結束,躺於暨君懷中的阿紫醒來,卻見暨君微微皺眉愁容,恍有千年之感,不覺眼角溼潤,只嘆命運作弄。

“醒了。”

阿紫點點頭,暨君對懷中人兒寵溺一笑,他這一笑,使得千年苦澀化爲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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