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來世我依舊做您兒子

1、

母親在她孃家排名老四。

在她上面,有一個姐姐,兩個哥哥。在她下面,有兩個弟弟 一個妹妹。

那個時候,外婆家比較窮,但外公是個木匠,因不識字而在當年那個時代很喫虧。所以,外公決定要把兒子們都送到學校。

母親說過,曾經有個算命先生說,她們家也就是個秀才命,窮也窮不了,富也富不了。

事後來看,這個算命的還算準,因爲,除了我大姨、二舅、我媽,都是當老師的。

我大姨和我媽之所以沒有離開農村這個圈子,是因爲她們要照顧弟弟妹妹,要幫助外公外婆養這個大家庭。

而我二舅沒有上學,說是當年文革時不小心筆誤而嚇的回家,跟我外公學木匠。

關於上學的這件事,母親心中還是有不少怨言。倘若當年她能夠讀書,也就不會呆在農村而無法離開。

可回頭想想,如果母親當年讀書了,估計也就沒有我和我姐兩個什麼事情了。

或許這就是命吧。

2、

母親身體不好,但爲了生我,還是義無反顧。也因如此,讓她鬧下病根,得了風溼性心臟病。

按照現在醫生的說法,風溼性心臟病是母親當年那個時代的產物,現在多是冠心病,也是富貴病的一種。

風溼性心臟病的主要特徵,是二尖瓣狹窄,導致心臟供血不足,進而導致三尖瓣狹窄。爲了確保能夠提供動力,心臟拼命擴大,進而導致心臟過大,且兩邊心室不對稱。

心臟過大擠壓肺部,又讓她得了支氣管炎,經常胸悶、氣喘、咳嗽,每次都要吃藥、掛水,藥不離身。

長此以往,母親的肺部和腎臟功能持續弱化,給她的生活帶來無盡的痛苦和折磨。

3、

在與病魔鬥爭中,母親保持良好的心態。

她沒有讀過書,卻教給我好些做人的道理。

有些道理,至今我仍銘記於心,並且成爲我人生路上的指路燈。

母親說,小時候偷人一根針,長大就會透人一頭牛。所以,到別人家裏不能隨便翻,隨便拿,要安分守己。

母親說,學習不是爲了我們,而是爲你們自己。所以,她從不過問我的學習,可當她看到我的考試成績時,她的臉上總是掛起笑容。

母親說,做人要講誠信,借錢要還錢。所以,當我忘記三舅曾經借錢給我買房子這件事時,母親隔三差五問我找到打款記錄沒有。

那時,三舅給我打款的銀行卡是早已不用,所以我沒有找到那個收款記錄。而且,我也不記得我有沒有借三舅的錢。

就在我因工作忘記這件事時,小姨給我打電話說了這個事情。爲此,我很惱火 打電話質問母親爲何讓小姨來問我這個事情。

無奈之下,我只好打電話給三舅,這才確認此事,當天下午就把借的話錢還給三舅。

這筆借款,我確實忘記了,這才導致我比較被動。後來,母親問我,有沒有怪她跟小姨說。我當時心裏還是有點怪她,但嘴上卻說沒有。

這件事對我的觸動很大。

4、

母親因病緣故,無法做農活。

父親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對父親極好。但這份好他不是用嘴巴說,而是用實際行動來表達。

這些年下來,父親幾乎沒有讓母親在下地幹農活,而是讓她在家裏做點較輕的家務活。

回來有熱水喝,有熱飯喫就可以了。

但母親並不侷限於此。

都是勞動人民智慧是無窮的。

母親的針線活很好,我們從小到高中穿的鞋子都是母親用針線縫製的,穿起來很舒服。

母親喜歡種菜,種各種蔬菜。所以,家裏菜園地裏一年四季都有新鮮的瓜果蔬菜。後來成家後,每次回家,後備箱裏都是裝的滿滿乾貨。

有了母親那雙勤勞雙手,家裏的蔬菜和肉類都不缺,日子過的也算比較殷實。

但因心臟病越來越嚴重,就醫吃藥費用越來越高,家裏的經濟條件也越來捉襟見肘。

有時候,母親很自責和愧疚,總覺得是因爲她而讓本來就不富裕的家庭更加赤貧。

姐姐也因如此,纔沒有上高中,而轉讀技校,而把上高中的這個機會留給我。

幸運的是,我終究沒有讓母親失望。但我內心卻對我姐有了愧欠之感。

5、

母親很想自己的病可以得到根治。

她想多活幾年可以看到我成家立業。

2015年,我帶母親去了江蘇省人民醫院,住了半個月,但醫生明確告訴我,手術風險太大,不建議做手術,建議回家保守治療。

醫生的話很委婉,但我心裏明白,這是下了病危通知書。

母親離開醫院時,因做了各種術前檢查,身體很虛弱。但不能做手術,母親也只能選擇回家保守治療。

醫生說,母親這種情況最多三年左右的光景。

那個時候,我心如刀絞。

回去之後,母親依舊吃藥打針。但她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漸漸的,她無法正常入睡。

因爲平躺入睡導致氣喘而無法呼吸,母親只能坐在牀上,背靠牀上睡,使得睡眠質量極差。這種低質量睡眠又導致她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

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好比是一盞油燈,等着油盡燈枯的那一刻。

6、

如果是正常人,一段時間無法正常睡覺就會讓人精神失常,何況持續兩三年。

母親就這樣熬過來了。她的痛苦很少寫在臉上,始終埋藏在心裏。

我們每次回家,她都是笑嘻嘻的,問她身體狀況,她總是說還不錯,不要擔心,好好工作。

而我因爲不會開車的緣故,我個人回家的次數不多。而且每次回家,我們都只是隨便聊聊。

電話裏,母親也是報喜不報憂。

直到今年年初,我才知道,母親的病情再次加重了。

母親雙腿水腫的厲害,不光是小腿,還有大腿及腰部都出現水腫。

母親無法下地正常行走,而且水腫讓她小腿皮膚變的暗淡,漸漸出現黑色的死皮子。

如果水腫不能消下去,那麼持續時間長了,就會發生潰爛,那是生不如死的地步。

我心如刀絞。

每天眉頭緊鎖,但無計可施。

無奈之下,我帶母親去了省中醫,想用中藥調理,讓水腫消下去。

中藥起初有效果,但在喫到第三付時便沒有效果,第四付時基本沒有任何療效。

醫生說,母親病情已經到了晚期,可以宣告無藥可治,等待死亡。

如果在等待死亡過程中,沒有這些痛苦的折磨,我心裏也就認了。

但無法睡覺和水腫這兩種痛苦,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着母親,也在折磨着我。

7、

母親想要活下去。

想要最後一博。

於是,我帶母親去了另外一家醫院。這家醫院的心血管科是省內最強的。

我很後悔,15年那次是去的省人民醫院,如果當年去的是這家醫院,或許結局就會發生改變。

醫生說,只有手術一個途徑。

而且,這個手術可以做,但也要承擔風險。

那個時候,我們一家人都看到了希望,總覺得衝破黎明前的曙光即將到來。

母親也很有信心。因爲,這裏病房住的都是做心臟手術的。

有的年齡比母親還要大,做了手術後依舊可以活的很好。

何況,母親今年才65歲。如果成功,母親還可以再活10年。這樣話,我們已經非常滿足了。

母親說,之前那次住院很害怕。但這次她很平靜,一點都不害怕。

因爲,她相信自己所見所聞,能夠通過手術來解決自己的痛苦。

住院三天後,母親被推進手術室。

我以爲,命運會在這一刻往我們嚮往的地方轉變。

但老天似乎跟我開了一個大玩笑。

給了我希望,卻又無情毀滅。

8、

煎熬四個小時。

主刀醫生說,手術很成功,沒有出現問題。

聽到這個消息,我激動哭了。我的父親也激動的哭了起來。

在我的記憶裏,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父親流眼淚。

那是苦等三十年的喜悅淚水。

只是,我沒想到的是,一週之後,我再次看到父親泣不成聲。

那是悲傷痛苦的淚水。

母親跨過第一道坎,等着她的還有第二道坎,那就是術後康復。

我們期待着三天後她可以從重症轉普通病房。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我們從先前喜悅轉爲焦慮,又轉爲絕望。

三十年的病情折磨已經掏空母親的生命力。她的肺部和腎臟功能出現衰退,而且情況很危重,醫生建議做血透和隔開氣管。

我跟醫生溝通了很長時間,母親病情嚴重,已經無法解決她體內的併發症。

那一刻,我如墜深淵,腦子裏一片空白。

父親說,我們已經盡力了。該做的都做了,再做下去只是浪費錢而已。

我知道,父親是在爲我考慮。

那一刻,我忽然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任何選擇空間。

我不想母親身體再受那些痛苦,也沒有那麼大財力來支持後續的治療。

沒有希望的治療,讓人窒息。

9、

從重症轉出的那天,下起了秋雨。

我們坐在在僱傭的救護車裏,帶着母親回老家去。

路上,母親都一直閉着眼睛,臉上寫着痛苦的表情。

我心如刀絞,淚如雨下。

從回家那一刻,我知道,這將意味着什麼。

家裏,我的舅舅和小姨都在。他們早已提前做好準備。

當救護車停在家門口時,我告訴母親,媽我們到家了。

母親睜開眼睛,看着我,想要說話,但確發不出聲來。

她只是看着我,告訴我,她知道了。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母親被安置到她的牀上,因肺部功能衰竭,已經無法主動呼吸。

她的嘴巴上用的是無創呼吸面罩,即用機器將氧氣強行輸入進去。

但這樣,最多隻能持續兩個小時。

也就是說,離開了呼吸機,母親很快就要離我而去。

有那麼一刻,母親再次睜開眼睛,看了看我們,還有她的兄弟姐妹。

然後,再次閉上眼睛。

這一閉,就再也沒有睜開。

當天夜裏,母親高燒不斷,身體滾燙,但我只能眼睜睜看着她被病魔折磨。

折磨到骨瘦如柴,耗盡她最後一絲生命力。

第二天上午十點三十分,母親脈搏突然停了下來。

母親走了。

那一刻,我只覺得天旋地轉,痛的無法呼吸。

因爲,從那一刻起,我再也沒有媽媽了。

悲痛欲絕。

可我知道,在那個世界,母親不再受病魔折磨,她終於可以安心睡下去。

母親走的很安詳。

但我的心,依舊充滿愧疚和自責。

我終究沒有把母親帶回來。

於是,在那個不眠夜晚,寫下一首詩:

當時淚落如泉湧,獨坐牀前腸斷處。

寒風起,黃葉落,棉被微寒值秋雨。

枕前雲鬢改,驚覺竹欄雞鳴。

一夜萬般悲楚,朦朧天欲明。

母親,一路走好。

來生,你依然是我的母親,我依然是你的兒子。

2020年11月23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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