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张明 | 舌尖上的想念

世间繁华如此,吃过的,可吃的,哪能数得尽?而想吃的,譬如此刻,坐在寒夜里,望故乡渺渺,归思难寄……不过两三样而已。

窗外是漆黑的夜空,没有星星可数。刚下过一场雨,黄叶铺地,路上行人稀少,各自低着头,缩着脖子往家里走去。

昔日乡下的堂屋里,常常是这样的情景: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夜归的父亲,卸下屋外的寒凉与风尘劳顿,与我们围坐在方桌前。桌上盘子不多,未必有鸡鸭鱼肉,或许只有几牒咸菜,如咸豆角、雪里蕻,但一定有一个红泥小火炉,摆在桌中央。炉子里的火碳,像盛开的火红的花朵,照得我们的脸,也是红艳艳的。偶尔腾起的金黄的火星,像花的蕊。炉上的铝锅里,早已雾气腾腾。锅盖是个窝囊废,也是个欺冷怕热的家伙,既盖不住锅里的热浪,也藏不住锅里的秘密。

这个寒夜吃什么呢,是肥肉炖萝卜吗? 是的!萝卜要挑个小的、圆嘟嘟的,洗净了可以生吃,又脆又甜。切成丝,摊在田埂上的竹匾里,晒成稻黄色,用菜籽油炒了也好吃。唯有将它切片,放在红泥小红炉里翻滚,咕噜半天,最最好吃。炖萝卜,不放红辣椒是不行的。没有胡椒壳,至少要放胡椒粉,要辣乎乎的、热乎乎的,才有味,既下饭,又能御寒。

旧时农家吃肉的机会不多,若能在雪白的萝卜与火红的辣椒间,添上几块肥肉,有荤有素,那菜的香,汤的味,甭提有多美!奇怪的是,如今吃得起肉,却再也吃不出三十年前的味儿。舌头被惯坏了。可被惯坏的,又岂止舌头?

冬夜可吃的,还有妈妈为我们做的零食。如埋在灶膛热灰里的红薯。红薯要挑个头中等的、细长的,太大的烤不熟。那时,家里没有电视机,一家人坐在火桶上烤火,只能说说话,喝喝茶。妈妈要做针线活,有时纳鞋底,有时织毛衣。我和弟弟惦记的,是啥时才能把红薯填进嘴里。红薯的吃法很多。还可以洗净,切成片,晒干了吃。也可以蒸熟,擀成面团,切成菱形的小块,晒干,炒熟了吃。

只有到了年根 ,才有米子糖吃。做米子糖颇费工夫。先要将蒸熟晒干的糯米炒熟,然后把买来的麦芽糖熬成黏糊,再把米子倒进锅里搅拌,盛到木盆里挤压,冷却后切条、切块。每次妈妈都要忙到很晚,我们也不闲着。一家人围在一起做吃的,也是一种简单的快乐。而妈妈做的米子糖,我有20多年没有吃过。这些年来,需要什么东西都是去外面买。不穿妈妈做的布鞋、织的毛衣,也有20多年了。

小时候渴望长大 ,长大了可以去很远的地方,可以吃很多好吃的、没有吃过的东西。如今人到中年,回望身后走过的路,会想念幼时乡下那些简单的食物,那里,有父母膝下的恩宠,有容易满足的幸福,会觉得红泥小火炉里的肥肉炖萝卜、灶膛热灰里的烤红薯、妈妈切的米子糖,才是人间至味,永留唇齿间,香在记忆里。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