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陳君

     

        第一次見他,是一個夏日的午後。他從走廊東頭向我走來,穿着一雙舊鞋。待他走過,我見他的後背汗溼了一大片。後來我們一個辦公室,他坐在我的斜對面。在一起喫過幾次飯,有兩次在他家。喜歡發表自己的見解,以老大哥的身份,說到得意處,會顯出不容置辯的神情。

      但我最有印象的,是偶見他一個人,默默地喝酒。那個下午很安靜,他把自己灌得醉眼朦朧,見我去了也不說話,我猜他是有什麼傷心的事情吧,也就悄悄地退出來。

        一箇中年男人,會有怎樣的遭遇與心結,需要安靜地獨處、默默地借酒澆愁呢?我只是從別人那裏瞭解到,他的前妻多年前棄他而去, 給他留下一個10歲左右的女兒。現任比他小十幾歲,有先天性心臟病,除了在家照顧他們的兒子之外,什麼也幹不了。一家人的生活,全靠他自個兒。因此吸着劣質煙,喝着劣質酒,也就不難理解。

        才四十出頭的人,鬚髮早就花白,常流虛汗,常咳嗽。 雖然都勸他,但是沒有用。最教人心煩和心疼的,是自個把自個麻醉,往往酒後誤事。兩年前,因爲一些事情丟了工作,在家做點小生意,半年後去了現在的單位上班,依然是業務骨幹,依然不要命地吸菸喝酒。聽說是下午買點下酒菜,一個人在單位宿舍裏喫喝,喝多了躺在牀上休息,等到別人進門喊他時,已經沒有了知覺,永久地去了。

      同事之間常常談起的,是多年前他與別人在飯店打賭,賭的是別人喫一塊油膩的肥肉,他喝一杯白酒。故事的結局,是別人喫着肥肉解饞,而他一口一杯把自己喝得不省人事。關於他的故事,在他走後,若是收集一番,卻是很失望的一件事情。他留給大家的,毋寧說大家能記得的,真的是太少太少了。

      那時我們所交流的、關心的,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各自生命裏的故事情節與思想情感,鮮有顧及與關注。

        我記得的,是他的專業領域若有難題,會找我幫忙,並不覺得我挑戰了他的權威,而是平靜地吸着煙,罵一句“這題龜孫地難”。我記得的,是在賓館裏,整夜地打着呼嚕,大得讓人無法入睡。我記得的,是他身着運動裝,爲大家跳他年輕時流行的霹靂舞,示範了幾個難做的動作,雖然不是我記憶中的樣子,但是他認真的樣子很可愛,也教人感嘆,年輕時的喜好,到了中年還能顯露一下,也是挺難得的。

        想起我們這一生的故事,能留給別人言傳的是那樣地少得可憐,你會作何感想呢?我和陳君之間,雖然算不上好朋友,但是他的猝然離世,還是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因爲我們有過一段交遊甚密的時光,因爲他待人真誠,毫無心計地單純透明,因爲他不幸的遭際與無常的命運……

      陳君,你在的時候,雖然常常不修邊幅,鬍子拉碴的,但是那張圓臉是虎虎有生氣的,特別是雙眼瞪得圓圓的時候。見你耳朵挺大且圓,看面相你該是有福氣的一個人吶。誰曾想會是這樣的一個結局呢?唉,教人能說什麼呢?安息吧陳君,窗外的冷月與清風,寄託着我們的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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