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張明 | 初夏


初夏的風吹綠了門前的原野,把一些好聞的氣味帶到我的面前,其中就有各種植物被曬過的尖銳的氣息。拂面而來的還有鳥兒的高歌,夾雜在影影綽綽的雞鳴狗吠聲裏,這些都使我感到安靜,感到清爽。

風從哪裏來,山外的世界是什麼樣子,這些問題我們那時還沒有去研究,但我們確實研究過這樣的問題,譬如說,一斤棉花和一斤鐵,哪個更重呢?提出這個問題的是金旺,他比我們大幾歲,那時是一名初中生。

那個初夏的午後,我們坐在隨風輕搖的樹蔭裏,頭頂是蔚藍的晴空,身後是原野吹來的綠風。七嘴八舌之後,沒有一個確定的結論。多年後才發現,這個問題本身就有問題,可當年十多歲的孩子圍在一起,對這樣的問題是很感興趣的!

金旺是我的堂兄。他知道的東西很多。我最不能忘記的,是跟他砌牆。撿來一些小的石塊,找出光滑的斷面放在外頭,壘成整齊的一截城牆——這需要很好的觀察與決斷——難就難在不同石塊之間的配合,遇到困難,都是他挑選合適的石塊幫我搭配。

初中畢業後,他做了泥瓦匠,給人家蓋房子,搞裝修。很早就結婚生子。國軍結婚那天,我去喝喜酒,與他同桌。他問了我在高中的一些情況,然後對我說,你要好好唸書,現在雖然家裏窮,有些困難,但以後會好起來的。這給了我很大的鼓勵,沒想到他會給我說這些話。我擡頭看他,瘦高的身體,長而密的頭髮,手裏夾根菸,說話嗓門很大。他後來在浙江打工歿於車禍。一晃又是十幾年。

兒時的夥伴,今生不再相見的還有國平。我們同歲,也是同學。他是一個思維活躍、身手敏捷的人。滾鐵環是他的強項。我曾見他滾着鐵環去上學。我學象棋,就是在他家跟他學的。他家有條黑狗很兇。其實我怕的是他的爸爸,他的爸爸是我的語文老師。只有當他不在家的時候,我們幾個人才玩得盡興。不光下象棋,還玩別的遊戲,只可惜中間隔着將近30年的歲月,很多細節早已忘記。

20年前的一個夏天,我路過山腳下的他的新墳。黃土一堆,爬上幾根瘋長的南瓜藤,墳前的墓碑上刻有他的名字,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裏相見。天人永隔,我的腦裏一片空白。歿於車禍時,他還不到19歲。

誰曾想到,我們同年出生、一起長大的夥伴,他最小,卻已走了20年。文霞遠嫁,是三個孩子的媽媽。新華在寧波一家企業做高管。而我遠在河南。只有趙中在老家縣城開飯店,也做其他的生意,可以時常回家。這些,是我們小時候在一起沒有想過、也絕對想不到的事吧?生活的洪流早已將我們分開,在人海里浮沉。人海遼闊,一眼望不到頭。

魯迅的小說,我最喜歡的是《社戲》。初夏的江南水鄉的夜景,小夥伴一起划船看戲、喫羅漢豆的情節讓我心馳神往,也讓我在掩卷之時,會想起曾經無憂無慮的鄉下生活,想起曾經天真可愛如今卻散落天涯的小夥伴。或許只有在人世間混了多年之後才能明白,那些兒時嬉鬧玩耍的時光是多麼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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