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讀《資治通鑑》[787]| 司馬光爲什麼對《陳情表》無動於衷?

【資治通鑑白話文】

晉武帝司馬炎任命李憙爲太子太傅,徵召犍爲郡(現四川省彭山縣)人李密爲太子洗馬(官名,是輔佐太子,教太子政事,文理的官員)。李密因爲祖母上了年紀,(呈遞《陳情表》)堅決辭讓不受,司馬炎准許了。李密與人交往,常常在公衆場合,批評對方過失,並懇切責備,他常說:“我獨來獨往,除了影子外,沒有同伴。但我卻心無恐懼,就是因爲我對別人沒有厚此薄彼的緣故。”

【解讀】

宋代有人說過:“讀諸葛亮《出師表》而不墮淚者,其人必不忠;讀李密《陳情表》而不墮淚者,其人必不孝;讀韓愈《祭十二郎文》而不墮淚者,其人必不友。”作爲中國古代三大抒情佳作之一的《陳情表》,廣爲人知,這篇文章也被選進高中課本。

李密的《陳情表》,從自己幼年的不幸遭遇寫起,敘述祖母撫育自己的大恩和與祖母相依爲命的特殊感情,表達了報養祖母的大義,傾訴自己不能從命的苦衷,其辭意懇切,委婉暢達,流露真情,人們只要讀之,無不被李密赤誠的孝心所動容。

我們讀了蜀國滅亡和晉國初立這段歷史之後,再來看這篇文章,李密辭不赴命除了要供養祖母以外,似乎還有很多的政治考量。

《資治通鑑》此處就有一大疑問:大儒司馬光對“忠孝”毫不含糊,他前邊對王祥的“孝”有細節交待,對司馬炎的“孝”盛讚之爲“不世之賢君”,可是對李密的“孝”以及這篇感天動地的《陳情表》爲什麼隻字不提呢(《資治通鑑》原文沒有提到《陳情表》,上邊白話文括號裏的字爲筆者所加)?看來,司馬光對李密的“孝”是不認同的,那麼,爲什麼不認同?

當時,司馬炎想要徵召李密入朝做官。原因很簡單:李密的口碑很好,應該用他做官,以顯開明,但李密是蜀國的亡國之臣,不能再繼續留在蜀地。

但李密並不願意再做晉朝的官。其一,他是蜀漢舊臣,對舊朝有感情。後來司空張華問李密如何評價劉禪與諸葛亮,李密給的評價非常高。其二,司馬家篡位,名不正言不順,政治形象不佳,正統士人恥與爲伍。其三,亡國之臣,屬於被控制使用對象,隨時都有惹禍上身的風險。

但不出來做官,就是輕慢皇帝,違抗皇命是要被殺頭的。於是李密給自己找了一個很好的理由和藉口來推脫,就是孝行。

之前的文章,我們分析過,司馬炎是帶着家族“弒君”的原罪登基的,不好倡導“忠”字,所以要以孝治國。

在《陳情表》中,李密給司馬炎戴上大高帽:“伏惟聖朝以孝治天下”。這頂大帽子一下子扣住了孝行這個西晉王朝的核心價值觀,司馬炎只好順水推舟,對李密的行爲給以讚賞,並同意不讓李密進朝爲官了。

現在回頭看,司馬光爲什麼對李密的“孝”及《陳情表》無動於衷?

傳統的儒家觀念,在“忠孝難以兩全”時,要優先爲國盡忠,以忠代孝。司馬光可能認爲,李密的“孝”是一種政治藉口,是“不忠”,不足以作爲封建統治的“標杆”。

從政治的角度分析《陳情表》,更能看出李密的爲人。李密很巧妙地實現了爲祖母盡孝,爲故國守節。

附:李密《陳情表》

臣密言:臣以險釁,夙遭閔凶。生孩六月,慈父見背;行年四歲,舅奪母志。祖母劉憫臣孤弱,躬親撫養。臣少多疾病,九歲不行,零丁孤苦,至於成立。既無伯叔,終鮮兄弟,門衰祚薄,晚有兒息。外無期功強近之親,內無應門五尺之僮,煢煢孑立,形影相弔。而劉夙嬰疾病,常在牀蓐,臣侍湯藥,未曾廢離。

逮奉聖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後刺史臣榮舉臣秀才。臣以供養無主,辭不赴命。詔書特下,拜臣郎中,尋蒙國恩,除臣洗馬。猥以微賤,當侍東宮,非臣隕首所能上報。臣具以表聞,辭不就職。詔書切峻,責臣逋慢;郡縣逼迫,催臣上道;州司臨門,急於星火。臣欲奉詔奔馳,則劉病日篤,欲苟順私情,則告訴不許。臣之進退,實爲狼狽。

伏惟聖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猶蒙矜育,況臣孤苦,特爲尤甚。且臣少仕僞朝,歷職郎署,本圖宦達,不矜名節。今臣亡國賤俘,至微至陋,過蒙拔擢,寵命優渥,豈敢盤桓,有所希冀!但以劉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餘年。母孫二人,更相爲命,是以區區不能廢遠。

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今年九十有六,是臣盡節於陛下之日長,報養劉之日短也。烏鳥私情,願乞終養。臣之辛苦,非獨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見明知,皇天后土,實所共鑑。願陛下矜憫愚誠,聽臣微志,庶劉僥倖,保卒餘年。臣生當隕首,死當結草。臣不勝犬馬怖懼之情,謹拜表以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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