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蝶》第二章、子菲(4~6)

4、子菲:希望在遠方

丁香花凋謝的時候,子菲已經和這個“僧人”成了好朋友。

涓生曾經在歐洲遊學多年,他把對歐洲的回憶娓娓道來,古老的學院,在雪山舉行婚禮的老師,假期的打工生活,蘇格蘭高地的徒步······子菲聽得思緒飛到雲端之上。

一天,她打開信箱就收到了涓生的一封EMAIL:“這是我在蘇格蘭高地徒步時拍的照片,你看了一定會微笑。”

她打開照片: 陡峭的懸崖俯視波濤翻滾的大海,洶湧的浪花拍打着岩石,那是《指環王》裏纔有的蒼茫景色。子菲的心臟猛烈的震動了一下。她突然很像變成一隻海鷗,飛入那蒼茫的海天之間,離開這世俗的瑣碎。

第二天,涓生又發來一封EMAIL: 我想有一天,帶你一起去旅行。

5、糯糯:告別就是死去一點點

最近幾個月,糯糯感覺到涓生離她越來越遠。

夜裏10點多的時候,還沒有接到他的電話,撥過去 "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您稍後再撥。"

每隔2分鐘,她就撥一次..直到11點20,她筋疲力盡....

躺在牀上,無法入睡.真的,其實她很累,也很困,可就是不想睡...她只是想找到他... 她彷彿發瘋似的,不停的撥他的號碼,迴應她的只有那個機械而冰冷的電子錄音,掛斷.....再重複...再掛斷...

糯糯的網絡日誌是這樣記錄的:

“快12點的時候,你終於給我打來了電話..不可否認的是,咱們真的遠了...

那天他說起,我變了,能很清晰的指出變在哪裏,應該怎樣去改.他難道就一點都沒變麼?他還是曾經那個他麼? 他還會在我傷心的時候抱着我安慰我麼?

現在的他只會認爲我在無理取鬧..讓他頭疼.

有好長一段時間了,我感覺到了寂寞.. 天天能看見,可是卻還是覺得好遠...

他很忙,每天。

每天的電話彷彿例行公事,敷衍而已. 很久沒有一起在週末好好的待到晚上.. 總是急匆匆的就走了。

看着你走的背影,有種深深的失落 ,感覺自己就是一個被拋棄的玩偶...

我不敢,也不能阻止你的離開,因爲比起我,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等你在做. 你要鍛鍊身體,你要陪朋友,你要陪媽媽...

我有什麼?我能做什麼?....我什麼都沒有,我只能等待,等待你施捨對我的寵愛...

現在的我,很虛弱,不只是身體,心理也一樣。 ”

他們見面越來越少,除了無話可說就是吵架。

有一天糯糯說,希望他買一個戒指送給她。涓生怒吼起來:“我不喜歡別人向我要東西!”

辦公室政治堪比宮鬥。

子菲和程亮每天必須去公婆家請安打卡,表面上是子菲不用自己燒晚飯了,實際上是公婆需要每天和程亮一起喫晚飯,親子時光不能因爲兒子結婚了就中斷,子菲可以加入,以一個奇怪的角色陪伴着。

對於子菲來說,下班後步行回家的二十分鐘是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這是醜惡的辦公室和平庸瑣碎的家庭之間的一段空閒時間,完全屬於她自己。

在綠樹青草間慢慢地走,讓思緒飛上天邊落日紅霞,這個時間裏她是自由的小姑娘。

不記得從那一天開始,這條路有涓生和她一起走過。他們會走過一片俄式建築,七八十年前是俄國來支援的鐵路工人的員工宿舍,後來成爲某大工廠的員工家屬樓。高大的磚木結構,丁香樹掩映,空氣裏飄來一百年前俄羅斯人的下午茶烤麪包和咖啡的香味。

“在這兒開個咖啡館多好,或者是甜品工坊。”有一天,子菲這麼說。

“好啊,我們可以合作。”涓生說。“我來當甜品師,你知道嗎?我廚藝很好的。這也是我的理想,總不能一輩子打工。”

他們有太多的話題可聊:西藏,歐洲,咖啡館,美食···· 那個世界如沙漠盡頭的海市蜃樓,是無聊瑣碎的現實之外的桃花源。

他們不得不在路口分開,子菲走到路的對面,每次回頭看,涓生都在原地目送她。

她隔着車水馬龍向他招手,他點點頭。

有一天涓生看見,子菲回頭的一瞬間,她的眼睛裏閃動着淚光。

七月, 天公開啓燒烤模式。

糯糯和涓生坐在江邊。

沉默了半晌,涓生終於說:”我們分開吧。“

陽光在江水裏跳躍的太刺眼了,糯糯在幾個月前就預感到這個時刻了,它真正到來的時候她卻感覺不到它的真實了,她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只覺得陽光太刺眼了。

”我不適合結婚。“涓生說:”我以後也不會結婚“

”我喜歡自由·······“

”我們的人生目標不一樣········“

”我不想耽誤你·······“

涓生的話像是落在水面的一個個石子,瞬間沉入水底。

糯糯不說話,涓生有點緊張了。

終於,糯糯緩緩地吐出一句:”要是哪天你想回來找我,我還在這裏等你。“

涓生鬆了一口氣,他看了她一眼,目光裏有幾分憐憫,幾分鄙視。

七月的夜晚悶熱得要窒息。原來被砍斷手腳的人當時不會感到痛,疼痛是滯後的。糯糯把玻璃瓶子裏沒有送出的幸運星丟出窗外,她感到自己的心化成碎片,隨着這些小星星一閃,就被黑暗吞噬了。

6、子菲:人羣裏的孤獨

週末, 子菲和程亮帶公公婆婆去休閒中心玩。不知怎麼子菲和程亮吵起來了,玉梅馬上板起臉訓子菲:你就是故意的, 看我們來你就不高興!“

一家人不歡而散。

子菲感覺到生活如同裝修低劣的房子,乳膠漆剝落了,露出粗糙的水泥。在這個人口衆多的家族裏,她比結婚前更孤獨。

他們每天要去婆婆家喫晚飯,有的時候,公公在擺筷子會忘記擺她的那一雙,只擺一家三口的筷子。子菲知道,那並非故意,無可救藥的並非故意。

子菲買了一件新衣服,公公說:“挺好看的,”接着馬上說:"你給程亮買了嗎?程亮也該買新衣服了。”

子菲跳槽到了一家好公司,回家興高采烈地報喜,婆婆冷冷地扔了一句:"登高必跌重。” 子菲覺得自己像被鞭子抽了一下。

子菲失業了,在家裏呆了一個月,婆婆幽幽地說:“別那麼挑剔了,女人有個工作就行了。再說了,現在外面機會那麼少,哪那麼多合適的?啥時候能找的到?要我說呢,還是現實點吧。”

一天晚上,程亮的大伯到他們家送米和油,坐了一會兒,突然說:“子菲找到工作了嗎?還在家裏待著啊?”子菲趕緊彙報她已經拿到了H市最好的E公司的OFFER, 剛得到錄用通知消息還未來得及在家族裏擴散。 大伯沉着臉“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這裏不是她的家,她不知道該怎麼辦,生個孩子嗎?他們會把孩子奪走,然後讓她去賺錢,做家務。他們在設計她,在這個家裏,她只有成爲他們安排的角色時,纔有價值。

生活有很多種殺人方式,置於死地的暴擊,或者像石磨一樣一點點地把人碾碎,碾成一文不值的渣和泥。

“誰也別想奪走我的孩子,我自己的孩子自己養。”她哭着說。

程亮猶豫了半天,最後說:“求求你,以後生了孩子,別不讓我爸媽抱。”

子菲沒想到程亮這個時候擔心的還是他的父母,她感覺前途一片黯淡。

八月份,程亮將被公司派去美國工作一年。這個消息讓程亮開心,讓他爸媽黯然,讓子菲鬆了一口氣。

子菲不必天天去公婆家請安了,她自己時間多了起來。子菲和涓生各自買了烤箱,烘焙書,練習起來。兩個人經常一起切磋手藝,構想未來的店,子菲看到了未來生活的希望。

三十歲的子菲看上去像二十出頭,不諳世事如十幾歲的小姑娘,她的奇思怪想和缺少城府的孩子氣經常逗得涓生哈哈大笑,在涓生的通訊錄裏,子菲的名字是小怪物。因爲家裏做生意,比子菲年輕六歲的涓生看上去穩重成熟遠遠超過子菲,很會和人打交道,在公司裏非常有人緣。

涓生在計劃一次週末郊遊,他問子菲:你喜歡和大家一起去,還是就我們兩個人去?“

子菲說:”和大家一起吧。“

週六的早上,自菲發現旅遊大巴上並沒有其他認識的人。但是子菲也很開心,她最近對涓生描述的徒步旅行很感興趣,那是歐洲人愛玩的項目啊,屬於泥沼之外的生活。

藍天白雲,森林,溪水,如世外桃園。涓生帶了煤氣爐和旅行炊具,兩個人在溪水邊住咖哩飯、煮咖啡。

晚上,滿天星斗,那時城市裏無法見到的燦爛星海。兩個人有說不完的話題,子菲說起她小時候,她掙扎的成長與奮鬥,考試、跳槽、和老公白手起家到買了大房子,她一直在帶動程亮努力上進,現在他也從一個小民企跳到了美資公司,而他求職的簡歷都是子菲寫的。

“你就像一個發動機,帶動身邊的人往前闖。”涓生有點激動,然後嘆息:“哎,你是不適合在一個大家庭當小媳婦的。”

“你是有自我的,你和那些人不一樣,”涓生說:“ 我在歐洲生活那麼多年,我是FOREIGNER inside, 你也是,我們都是獨立自由的,我們都應該爲自己而活。”

滿天星斗,星河浩瀚。

這個時刻是有意義的,她默默地對自己說。

她的靈魂在甦醒,因爲他,他是她在茫茫人海里找尋到的知己。

“真冷啊。”子菲縮起脖子。

涓生摟住子菲的肩,一路不再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子菲躲開涓生的手臂:“現在好多了,剛纔太冷了。”

“嗯……剛纔我也是因爲冷·····”涓生害羞地把手藏進衣兜。

那天涓生在自己的房間寫日誌:

“等到有一天,我老的走不動了,流哈喇子什麼都忘了,也不會忘記今天晚上的星空,和星空下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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