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流年!(小說連載39)

火急火燎趕到好百年,時間已接近凌晨時分。

霧鎖如冰的夜色覆蓋下,林小山一頭扎進會所大廳,斕斑燈火裏四處找尋邢冬苗。人呢,不是說在這的嗎?他心裏直納悶。再往左右過道去,鬼影也沒只,她究竟哪去了?他納悶着湊近前臺問,剛纔有沒見着一個女的,個子這麼高,瓜子臉,頰角有顆痣…前臺美女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位長髮過肩的小心翼翼地問:

你是?

我是林小山。我朋友叫邢冬苗。剛纔有人來電…林小山說得很快,快得像一挺扳了鉤的機關機,子彈呼呼呼穿鏜而出。

美女們不約而同地“啊”一聲。那位美女接着嗲聲說:

你就是林小山吶!去電話的是我。邢冬苗,邢冬苗…她立起身來四處瞭望:

咦,纔在這裏的,眨眼功夫哪去?

我拔她號碼。林小山慌張裏掏電話往外走,一眼瞥見臺階左角綠化帶旁,一個年輕女子蹲地上,嘴裏不住哇哇哇開吐,七彩霓虹燈映照下的她的背影顫抖得像風裏一枝花。定晴一看,不是邢冬苗是誰?

邢冬苗!林小山定下心來。那女子一下回過頭:你…是…誰?

林小山。林小山咬咬嘴脣:迷糊了嗎?邢冬苗你咋變這樣?

林小山?那個…沒心沒肺的?

是!林小山心裏酸酸的,眼淚似乎要流出來了:你不能,這樣作賤自己!

我嗎?無所謂!喜歡的人…不理我,不喜歡的…偏往…身上蹭!她賭氣地似地一抹嘴巴,先是用手背抹,再用手心抹,然後揉揉眼睛,這才說了:

你確定…你是…林小山?

影綽燈影下的那張臉,蒼白得像午夜女鬼幾無血色。林小山看着它,心裏五味俱陳。聯想到剛纔那電話,他心裏直苦笑:

邢冬苗,你淑女一次好不好!

淑女?做不來,我霸氣…全漏,入不了…你…法眼,我…哇…剛一說“我”,她又轉身顫着肩膀吐開了,哇哇…

那情形…林小山覺得簡直慘不忍睹。不過他捏捏鼻子後,還是蹲下拍拍她後背。他邊拍邊說:

我去買瓶水,你等着。

附近兜轉一圈,最後纔在一個小區的日夜營業小超市買到一瓶椰樹礦泉水給她喝下,再洗把臉。這下好一點沒有?小山探下身問她。

是好點…剛說完邢冬苗又呃氣了,“呃”…“呃”…她難受似的拍拍胸口:

…心肝都…快吐…出來…

林小山嘆一口氣:挺能喝的女漢子,I  服了you!

邢冬苗迷離着眼,臉拉得驢長:

小樣!林——小——山!再…挖苦我,看我不…吃了你!

現在已經是凌晨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不要!我…一回去,再也…看不到…你!

你喝醉了!

我沒醉,還認得你,林…小…山!

…是,你沒醉,但也不回麼?

去哪…都行,就是…不回!

那…咋整?

你…說呢?

煩人的傢伙!

拿她沒辦法的林小山,只好低頭拔電話,喂,王主管嗎,這麼晚打擾了,那邊還有客房麼?是的,這邊出了點狀況…單間?他斜乜邢冬苗一眼,也行吧,謝謝,我現在過去。

位於濱海路的這個四星級“黃金酒店”是山海天地旅行社的定點住宿酒店。下車後付過的錢,他扶攙着邢冬苗進入酒店大廳乳白色軟沙發坐下,獨個去總檯登記備案。那負責客房的王主管嘴上與林小山說話,卻睞着眼瞧邢冬苗,笑容有些曖昧:

難得來一趟呵林計調…

呵呵…呵呵,林計調搖搖頭:

純屬意外。

甫一進入房間,邢冬苗一坨軟泥癱牀上去,看來她是吐累了,林小山心想。於是去洗漱間取毛巾沾熱水扭幹幫她擦擦臉,並褪下足有十公分厚的銀邊高跟鞋,那肉色蕾絲襪也一起褪去——不得不說,邢冬苗的腳長得蠻小巧,像穿着木屐蠧蠧走動的日本藝妓的纖細小腳。順手給她整理好衣襟,蓋好棉被,林小山呵欠上來了,夜已深,該回去了。

扭開牀頭燈,熄了大燈,林小山弓着身子躡手躡腳挪到門口,身後突然傳來遊絲似的呻吟:

…渴…水…

林小山也渴得慌,他溜下牀倒一杯開水,仰起頭咕嚕咕嚕喝完,又和衣挨牀尾,睜大眼晴傻看半明暗的天花板棱形花邊圖案。

那壺開水是兩個時辰前煮給她喝的。喝完水後她隨即入夢了。林小山本想開溜,轉念覺得扔她一人在酒店,委實放心不下,於是留下了,這一留下睡意全無,他腦子很亂,想到了很多很遠,這時候邢冬苗醒過來:

林小山,林小山!

邢冬苗似乎心有餘悸,惺忪雙眼掀開被子往外張望。我在這呢林小山應了聲。

遂着聲音源頭一看,這“沒心沒肺”的林小山正在腳底嗅她的臭腳丫片!邢冬苗噘噘嘴鬆松身子,委牀頭呆一陣,這才問他:

我是老虎?你那麼懼怕,至於麼?

我不是懼怕,林小山來一個呵欠:

只是覺得不妥。

你給我過來…頓了頓,邢冬苗口氣軟得能兌出水:

長這麼大,我沒求過人,這次當我求你…

好吧,林小山好無奈:

你這傢伙,小屁孩似的!

嘻嘻。

邢冬苗臉上泛起薄薄一抹紅暈。這一淺笑,整個房間霎間暗香湧動。

兩個人就這麼挨一起了。

柔柔燈光裏,慵怠着身子的邢冬苗變得淑女,讓人頓起憐惜之心。分別幾個月她瘦了許多,臉上顴骨明顯凹進去——不過她的身上,似乎增多一味成熟的韻味,就像耐火的乾柴,撂入竈臺不多久,便會透出一種軟韌的火色。

由着心所體會的這一味成熟,林小山回想起光腳丫的年頭裏,與玩伴們去村頭坡外瘋玩後摘喫的野果。那些野果個頭不一形態各異,有掂腳可及的低矮灌木叢上一簇簇渾圓嗵紅的“七尼子”,喫來牙齒澀得慌;俯身可摘的渾身長滿小刺毛的橢形絳紫色仙人掌果,小心剝去外皮,一口咬上甜裏透出清香來;小燈籠樣可愛的橙色“帕帕果(又稱燈籠果),味道酸酸甜甜就是你,它不僅可以喫,還可以拿來玩耍,把摘下的“帕帕果”置兩掌間用力一啪,會發出“嘣”一聲悶響。

印象裏最深刻的,莫過於爬上高可及屋的樹上摘來的油黑“割嘴羅”——這果子甜裏略酸,酸裏帶刺,只能解饞不能多喫,要是多吃了,舌頭會像被刀割一樣麻痛無比。解藥是其葉子,將它含在嘟嘟小嘴裏,不出半刻症狀逐漸消褪——由此可見,老人頭們常說的“一物降一物”果然所言不虛。

另外還有很野果子,譬如肉色晶瑩神似紅瑪瑙的“寶石果”,顏色各異、味道極差的龍葵果,抓雷公馬時準會遇見的、外形酷似西瓜的“西瓜果(龍珠果)”…這些野果子無一例外,即熟時刻各各散發一類令人無比着迷的香氣。

林小山也想到村東頭水田裏望不到邊的稻穀。時節上稻子成熟,金黃一片煞是惹眼。迎合着習習涼風,飽滿的穗子沙沙響,宛似即將出嫁的新娘低眉含羞半掩間的輕聲鶯語。順着思路下去,他倏然回想起半年前假日海灘邂逅的那一幕,那時候在沙灘日浴區餐飲亭,四眼相對的邢冬苗無意間俯身,青花瓷狀低胸連身裙包裹的胸口處,頃刻露出旱田犁耕後,泛起陣陣新鮮泥土氣息的一塹短短“槽溝”。


                                            未完待續

                                          2020.10.20.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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