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以紀念那個我永遠找不回的身影

那年,他帶我走上了這條路。

在我的世界還未甦醒時,他吹來了第一陣清風,從此,我義無反顧地追逐着那風與河流。這條路蜿蜿蜒蜒地通往文學的聖地,在十餘年江湖夜雨中,那裏有爲我點亮的溫熱燈火,每當我狼狽歸來,便能在燈下尋得一雙點漆眼眸。

我們都是他的孩子,我牽着他的手,但我同時也明白着,他的手裏牽着的還有許多雙稚嫩的手。所以我常常在某些個夜空下,嫉妒那些被他注視的面容,彷彿在嫉妒着我所得不到的璀璨星光。

我對他的敬仰,悠悠地懸蕩在料峭的懸崖裏,宛如一把沉重地鎖,濃厚的雲霧緊鎖着那山頭。我日日夜夜地翻山越嶺,日復一日蜷縮在深夜裏的燈光下,溫習他一字一句的教誨,只爲了攀登上他站着的那個高度。可是我得到的永遠都是“還不夠”。

這一路的跋涉是孤傲與自憐的,在沒有迴應的路口,我高傲地跨過憐憫與施捨,一意孤行。可那敬仰,卻是我永遠翻越不去的關口。我忘卻了多少次,他的目光直直射來,我匆忙逃避,卻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他的叮囑。那天早上,他在辦公室等我,就語文答題的方面,他嚴肅地叮囑我。他說着,說了一大堆,我都聽到了,可我的視線卻望向遠處。我不敢看他,我怕從他的臉上看到我不敢見到的表情。這是一種怎樣的敬仰?叫我日後回想,心生恐懼地戰慄。

我永遠都沒想到,那天的叮囑,是他留下的最後一句。

我曾以爲我的努力不過是無關緊要的笑話,我曾嫉妒那些我所得不到的注視,我曾以爲那天,我不過是他所有談話中最無足輕重的一個。可後來我才知道,那天他只找了我一個人,他翻閱着我所有的檔案,宛如翻閱着他無處安放的牽掛。那天他注視着我,可我卻沒有看他。那是一種怎樣的注視,我永遠也無法知道了。我倔強地逃避着,逃避着每一次抓緊他的機會。我這該死的倔強。

那天晚上,窗外的雷雨一陣又一陣地拍打着教室的窗,也永遠拍打着我記憶中那扇永遠回不去的門。雨聲,把屋外的世界隔的遙遠。他告訴我們,他要走了。我不知道他要去的是什麼地方,我只知道,那裏一定沒有我們。他躲在電腦後方抹着幾行淚。我聽着別人在哭泣,可我無動於衷,我把頭埋了下去。我高傲的沉默,讓我以爲只要沒有哭,就不會有傷心。可是當我走在放學回去的那條路上時,聲聲暴雨震潰了我內心的堤壩,我撕心裂肺地放聲痛哭,翻湧而出的淚水一浪一浪地摻進雨裏。離開他的落寞,死死糾纏了我好久好久。

星空下,再也沒有牧羊人來指認他的羊。

他走向了人生的高層,也走出了我們的世界,再也沒有回來。他留下了好多東西。可是除了日復一日積攢下來的厚厚的文字,除了日日夜夜與我做伴的紙筆,我還得到了什麼呢?我怎麼也想不起他的模樣,我怎麼也想不起他對我說過的最後一句話。他曾給予我的隱隱可現的指引,宛如月光,在一個又一個深夜裏喚我醒來。我彷彿看見他的嘴在張啓,說着我聽不到的話。我恨自己,我恨我這軟弱的倔強。

後來媽媽告訴我,在他臨走前的那天,他來找過她。他說,要好好培養我的寫作天賦,將來定能有所成就。那一刻我的眼淚浸潤眼眶,是恨還是快樂已毫無意義。這遲來的肯定,是我這麼多年苦苦追尋的目的地啊!可他並不知道,在那條他帶我走過的路上,不會再有什麼人經過,我再也沒遇到能繼續引領我走向那條路的人。我一直義無反顧地前行,獨自摸索,卻又像是在原地徘徊,迷失在一處茫茫的狂野上,被風颳倒。每當我回過頭,看見身後空空蕩蕩的原野,莽草叢生,沉重的枷鎖便將我單薄的身軀緊緊地纏繞。我一直在堅持寫字,寫給自己看;那種敬仰嵌烙在我日日仰望的山頭,依舊是我得不到的璀璨星光。

如今,我已不再羨慕那個曾經被他牽着的我。遇到他是我的幸運。人的一生中總會遇到幾個無比耀眼的人,他們把你的世界照亮,讓你辨認出自己的影子。他只是其中一個,永遠地照耀在我曾迷惘的天空裏。

後來,我總會叮囑自己,遇到生命中重要的人,就看看他的眼睛,記住他的樣子。不要再讓日子把一切珍貴的人從我身邊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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