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被夢喚醒

入了夜,在睡夢中,我聽見一縷韻律迴旋在虛夜裏,躁動的雙手開始對着空氣練習掃弦。撥絃聲愈發清晰,匯聚成潺潺溪流,彈指間,山溪崩開了磐石,用清澈的迴響問候天空,把我沉睡的意識都喚醒。睜開雙眼的那一刻,天地間頓然失聲失色,唯見一道霧色的白從頓滯的雙手間飄落下來,像是舞臺的閉幕。待我回過神來,輕悄地觸碰手機,才發現已是凌晨兩點。萬物皆在酣眠,而我躺在牀上,深陷進方纔夢中引動我的琴聲中,彷彿靠岸在一處甘美的桃源,低蜷的靈思舒展開來,雲閒步湖上,風吹皺湖水,水聲續續,有一種安撫的魅力,“絲絲”地散於虛空中。我再也睡不着了,在這一刻,我忽然感到“熱愛”與“渴望”在生命中是多麼美妙,彷彿有一股新鮮的血液,注入我糜朽的血管裏,讓我低迷的意志猛然竄起,對琴的飢渴開始抗爭,苛責自己曾一次又一次地迴避琴音的慰籍。

從二月到十一月,我的生命彷彿一灘死水。爲了專注學業,我未嘗去練過琴,我的耳朵忙碌地聽着鍵盤的敲打聲,不耐煩的催促聲,低低啞啞的抱怨聲……像一根繩索,把我的心扎捆得緊緊的。這十個月期間,我曾以爲那些夏日的絕句、歡愉的曲調,全都擱淺在了上一個渡口,而我不斷地在河邊眺望,追悼自己不斷逝去的青春,被風蝕成殘破的軀殼。我不曾想過,囚禁自己的施刑者原來是我自己。

尤記得三年前的一場大夢,在夢中我聽見了一道旋律,清脆的音符宛若流星從天空滑落,那旋律愈發清晰,夜空也愈發閃爍,逐漸演變成幻滅的星辰,將我籠罩。無數顆星不斷升起,飛懸到最高空,窮盡所有能量綻放出炫目的光,被星河淹沒,又無聲地墜落,華麗又孤寂。在這幻滅天象的怒吼中,我是爬行的、沉默的,連吶喊的意念都滅了,只能啞口噤聲,彷彿在觀望生命的生與滅。夢醒後,我悵然失守,彷彿與深淵凝視。我察覺在不知道什麼地方,有一種聲音似遙不可及,似近在咫尺,一直在呼喚着我,以不可拒絕的力量牽引着我的悸動。我開始翻箱倒篋,發瘋似地搜索那個旋律,那個我曾不知在哪個街道,哪間門店中無意間聽到的旋律。原來叫《星空》。

我的生命,像是在廣闊深海中的一尾魚,因受到某一種蔚藍的指引而充滿深沉意義。就像是一次無意的回眸,我瞥見了晨光灑落在盪漾的湖面,從此以後那泛着晨光的氤氳總是在不同時間與不同地點將我籠罩,讓我重複地喜歡上同一種朦朧的事物、同一種潮溼的心境。它教我以無意之姿流淌進逝去的故事,像一泓從容的水,從來不眷戀過往,而流動是唯一的宿命,淹沒舊轍,負荷新履,視枯榮爲本分。什麼春秋易逝,什麼光華漸老,不過是遺忘了眷戀年年的春草如絲,陷溺於臨水自照而不能自紓。

常常,我因爲一朵雲而駐足,因爲一片雨而感動,因爲一段奇遇而恆久地等待,原來,這就是我一直緊握不放的青春。倘若沒有這些執念與眷戀,我的青春也不過是遊蕩於天地間的一絲涼薄,未曾耽溺於春雨新荷的清甜,也未曾皈依過風林秋霜的紅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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