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壩回成都的路上會經過無數的隧道，總是在穿過某一條時見證天空由藍變灰。從大學到現在，每次穿出那條隧道，我都對自己說：“再不來了，寧願呼吸霧霾，也不來找虐了。”
真的沒有多喜歡爬山，我又菜，又對山頂沒有執著。之所以一次又一次食言又跑回去受虐，大概是因爲沉迷於體驗一種“痛苦”吧。
都汶高速幾乎沒有不堵的時候，大早上從成都出發，顛簸四五個小時也才僅僅到達攀登的起點。難捱的車上時光結束，開始更難捱的攀登之旅。
在四川，但凡用得山“攀”字的山峯，海拔都是3500打底，6000往上走的就有超過40座，高反變成了很平常的事情。
但當夜晚來臨，一切就不再平常。
高原溫差大，冷冰冰的夜、疲憊的身軀、簡陋的居住環境，沒有電沒有信號……如果你剛好又是獨自出行，那就準備好迎接一個特別的夜晚吧。
當你躺下，全世界好像變成一張無形的屏障，向你壓下來，壓着鼻子壓着胸，壓得頭嗡嗡作響、腦子發脹發痛、鼻子失去功能，全身上下只有嘴和耳朵沒被剝奪自由。於是你像溺水了一樣拼命大口呼吸，每一口都扯動整個頭部神經，痛並感覺自己活着。耳朵裏整個荒野的聲響都被放大，大到每一股風的聲音都刺破了帳篷、刺進了你的頭蓋骨。
起初是肚子開始異動，進而喉嚨裏一種叫做噁心的東西一點點在上湧，你撫住心口，感覺某種可疑氣體一寸一寸往上爬，着急着衝破你的口腔。
於是你坐起來，讓那股酸澀的，氤氳着酒氣的味道釋放。在幡一樣輕晃的帳篷裏，你抱着腿坐在最中央，四周沒有一個可以承接身體的倚靠。你用手觸碰每一處緊繃着的布料，感受到外面好像有一整個黑暗之力在與之拉鋸。
黑暗中，手機屏幕一次又一次被按亮，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這無望的黑夜到底什麼時候纔會結束啊？
我不知道在這種時候，別人都會想些什麼，但我自己從來沒有想到過第二天的山頂和可能會很美的風景，一次也沒有。
我只想度過眼前的黑夜。
神奇的是，在這種無望的黑夜中，常常都會遇見星空。稀薄的空氣讓天空到你眼睛的視界看起來都像是洗過一樣，整個人都被絢爛的穹頂籠蓋住，夢幻得讓你懷疑是自己難受到出現了幻想。它和你在貴州山村夏夜躺在田邊看到的星空不一樣，也和你在沙漠中微醺時仰望的星空不一樣，它那麼美那麼亮那麼難得，那麼不屬於人間，但此刻它屬於你。
你覺得自己應該陷入某種忘我的情緒，進而超脫肉身的束縛，忘卻此刻一切的難受。然而並沒有，當氣溫持續走低，你的身體告訴你：所有快樂延續的時間都不會太長，痛苦似乎纔是永恆。
但星空總是好的，它出現得比黑夜晚一些，往往是在子夜和清晨的中點上，好像是一種獎賞，一種希望，一個一切都會變好的預兆。以及，一個讓你相信精神力真的存在的例證，哪怕它只存在過一瞬。
我大概是愛這無望的黑夜的，我會很仔細去感受每一秒鐘的難受，每一分鐘的等待，拼命讓自己記住，然後對自己說：“就是這種感覺，你和你身體最近的感覺，你和這個世界最真實的感覺。”
你只能自己度過這個黑夜！
你可以自己度過這個黑夜！
你就算不期待明天，
你也一定要去天亮之後看一看！
我告訴你，空氣會變甜，身體會變輕鬆，世界會變大。整個軀體和心理都好像被小小地重造了一次，你看到的一切都變得更變可愛了。
並且，每一次都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