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说——长女三十(76)

文/书虫

教室里剩下的人已经不多,我收拾好书包就往外走,由于中午那场虚惊一场,导致我走到哪儿都感觉有人盯着我看,感觉我身后投来无数双眼睛。走出大门,我才踏实安心起来。

我这时才意识唐亚飞对我找到公交站深表怀疑的这句话是对的,出了校门,我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我后悔起来应该早点出来顺着人潮走,说不定我就走到公交站,谁让我中午早不遇见晚不遇见,偏偏那个时候遇见唐亚飞和高一鸣,尤其是我和高一鸣曾经发生过争执。

到了这时,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反正鼻子下有嘴,大不了找人问。出了学校大门走二百米远就走到一条长长的窄窄的,一看就上了年纪的胡同,柏油马路两旁种满一排槐树,两排的槐树把天空遮挡的严严实实,一丝光线也照不进来,夏天的时候走在路上,完全晒不到阳光,走路时更不会出一身臭汗。那些槐树也是上了年纪,不像白杨树那样挺拔,而是歪歪扭扭的,东歪一棵,西歪一棵,大部分还是很直的。这些树不知道是谁栽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栽的,所谓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在这些树里,有一棵很引人注目,它站在柏油路中间,只是被铁栏杆围起来了,比两旁的槐树要粗两倍,两个人都合抱不过来,好像它就是上下道的分水岭。更为壮观的是,这棵树一分未二,看上去像是两棵树长成一棵,又像一棵树像被天上一道雷劈成两半,也许年代久远,这棵树就留下来了吧,只是上面没有名字,没有介绍也没有说明。

我看完这棵树只能说是个奇迹,不过在我后来去北京香山,颐和园,这些历史类的文物都比这棵树还要壮观,震撼人心。当时我看完第一感受就是这些树生命力太强悍,经历那么多天灾人祸,竟然一直存活下来,实属不易。

我只好一路走一路问公交车站,按照路人指示的方向行走。这条柏油路走了足足有十五分钟,我没想到这条路会这么远,不过也没什么,反正也不热,就当锻炼身体。

关于回家,我期待已久,也许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我多少有点不适应,有好几次做梦我都梦到我回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爸妈我妹想我了,我梦见我和我妹顶着大太阳在太阳底下拿着小铁铲割草,我妹坐在地上一直吵着回家说是天太热她太渴,我本来想要安慰她,结果在梦里想要说话的时候我就醒了。我不知道这个梦意味着什么,醒来以后久久无法入睡。

大约走了四十分钟,我才走到公交站。在去公交站的路上,我竟然路过一家新华书店,新华书店四个银色的闪闪发光的大字招牌。主要是新华书店在我走的马路对面,如果我要走过去就要穿过车辆人流,虽然那时的车辆不像现在这么多,但是马路中间有一个栏杆,想要过马路就要跨过栏杆。虽然我对城市不了解,但是基本的交通规则我还是懂的,另外没有一个人这样直接跨过栏杆到马路对面。

虽然这次我没近距离接触新华书店,也没进去看一眼,但是我已经很开心,超级开心,心想等我回来上学,无论如何我都要进去看一眼,哪怕看一眼也行。我看着新华书店过往的人们,没有一个人进去也没有一个人出来,顿时灰心起来,不由替这些人惋惜,守着新华书店竟然不进去看书,像我这样能近距离看一眼牌扁,哪怕看这四个大字都已经觉得是幸福,满满的幸福。

我隔着中间的宽宽的马路,略过过往车辆人流,望着新华书店好大一会儿,下定决心以后常来这里。这条路的每个十字路口都很热闹,路口处闪着红绿灯,不过只有红灯绿灯,没有黄灯。我看着红绿灯也是觉得很新奇,亲自验证红灯停绿灯行黄灯亮了等一等那句话对不对。

这时,我才知道并不是和说的一模一样,有的人还没等到绿灯亮,就跑着穿过十字路口。关于这点我很意外,也感觉不可思议,他们并不像学校教给我们那样严格遵守。十字路口处也不像书上写的那样有交警站在十字路口中央用手指挥。

我很是失望,也很纳闷怎么从书里看到的听到的以及了解的和实际生活里竟然不一样,有很大出入。我顿时想起林凯说的那句,书里学到的和生活里用到的完全是两码事。这样一想,觉得林凯说的还是有一定道理。我突然意识到林凯说的那些话有的没的都在被我无意中验证,而且每句都应验了。我第一次感觉林凯早熟,也许他比我大两岁,思想也就相应比我大两岁,所以说的一些话就很前卫,只是当时我并不认同,也没觉得他说的含有哲理。

我想如果林凯活着,肯定能顺利实现他的人生愿望,他看的太透了。那时,我觉得能把周围生活看透就是有智慧,就是太牛了,肯定做什么都会很顺利。三十岁以后才明白,有时候看得太透,看得太清,并不是一件好事,还不如朦朦胧胧,既能保持美感又能保持神秘,还能让人有源源不断追求的动力。

所以,凡事不可以极端,不可以过分,一旦过头就容易出差错。看来古人追求的中庸之道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终于到了公交车站,我走进公交车站以后就傻眼了,破破烂烂,给我的感觉特别像一个破烂厂,地面坑坑洼洼,没走几步就有一个凹凸不齐的坑,周围也是一副颓败废旧的感觉,好像经历几个世纪的沧桑,我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说不出一句话。我心目中有一个公交站,可不是这样,虽然不是那种金碧辉煌,布置的像宫殿一样豪华,但也不至于这样寒酸破落。

里面停了好多辆公交车,窗户处放着从哪儿到哪儿的地名纸质指示牌。这就是我心心念念的公交车,完全和小时候看的公交车不一样。自从我们村里修了公路以后,就开始跑公交车,虽然现在这辆公交车外形和颜色和我小时候见的一样,但是看上去破旧不堪。我一直不知道公交车里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里面有多大,我从未坐过公交车,我想有一天我会坐上公交车,会见到公交车里面真正的样子,可是当我站在公交车门口望着里面的布置时,我很失望,万分失望,原来那句话距离产生美一点也不错,有时候距离太近也不是好事。

我是从公交车堆中找到我回家坐的公交车,站在车前的玻璃窗处一看就能看见那几个清楚的黑色粗犷大字。公交车外边车身是红色的,只是接近车轮处占满一块块碎泥巴,有些红色油漆处竟然膨胀起来,看上去很快就会脱落,似掉非掉,看着很不舒服。之前,公交车从马路上路过时我怎么没有看到过这些缺点,看到的都是闪光点。另外车里的座位上包裹的藏青色花纹棉布破破烂烂,像是一件穿的实在不能再穿的衣服,就算补上补丁也无济于事。

公交车里空间很狭小,司机一侧是两排座位,总共有四排,副司机处一个空座位,距离副司机身后不远处就是公交车门,门的一侧只有一排单人座位,只有四个座。整个公交车只有这么多座位。

我去时早就没空余座位,里面座位早就坐满了人,一看就是学生,距离发车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我只好站在外面透气,要不然车里面太闷。

公交车上路以后,行驶大约半小时,我站在车厢里不经意间看见悬挂在高空中铁牌匾,上面写着某某乡欢迎您,我才知道这里就是唐亚飞说的那个地方。

公交车从这个牌匾下路过,这也就是说已经到了我的家乡,再往里走几里地就要到我家门前的大街了。

这时公交车开始慢起来,没有在一开始那段路开的快了。进了村子以后,陆陆续续有人下车,到哪儿下车的人都有,车上渐渐空出空间,空出座位。不过,我也没坐。眼看就要到我家了。我焦急的站在门口紧紧盯着前面的路,生怕错过我家胡同。近了,越来越近,我急忙说到前面左侧胡同口停一下,司机确认无误后速度更慢了。

当我揹着书包站在久违的地面时,像是回归故里,扑面而来的熟悉和亲切,竟然连微风都觉得无限柔情蜜意。

我飞快的跑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狂奔,好像前面等待我的是我朝思暮想梦里多次出现过的地方。

我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恨不得把沉重的书包扔掉,第一次发现这个书包竟然是一个包袱,拖累我前进。

我一边往前走一边大喊我妹妹的名字,我爸我妈,可是没人答应。虽然是九月中旬,我却感到一种苍凉一种沧桑。邻居家的那棵梧桐树长的更高更浓绿了,盛久必衰,可能过不了多久,这棵树就会枯萎了。

走到家门前,家里敞开着大门,好像知道我要回来,我激动的心情不知不觉减了一半,可能回到家里内心情感不由自主就会随着一份过于安静而减半吧。

走到院子,我喊了一声妈,爸,妹妹我回来了。没人答应我,我又去了各个屋子,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一到家,我就饿了,迫不及待到厨屋找吃的,找到馒头就着咸菜吃起来。不一会儿就吃了一个馒头,心想还是妈妈蒸的馒头好吃,就连老咸菜都没变味儿。一口气就吃了两个馒头,吃完我才想起来吃饭前自己没有洗手。那一刻,吃饭时像是一头饿狼,狼吞虎咽。不过,确实好吃,比学校那些花里胡哨的吃的好吃几百倍。

吃完饭,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就开始洗衣服,把从学校里换洗的衣服带回家洗一遍,又把爸妈换下来的脏衣服洗一遍。看着院子里晾满的衣服,我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我把院子收拾一遍,东西整理好,在地上撒了一大把麦粒。爸爸养的鸽子越来越多,尤其是屋顶下过道里搭的那个窝,特意给鸽子搭的,鸽子一直在里面住着,一住就是好些年。爸爸养鸽子已经有些年数了,爸爸也好种花草,唯独这个养鸽子的爱好保留下来。爸爸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朝着院子撒一把米或麦粒,鸽子就会扑腾着翅膀从四面八方飞下来。有的从天空,有的从邻居屋顶,有的从我家屋顶飞下来。一大群围在一起低着头啄食,这些小家伙真可爱,也不知道它们还认不认识我,有的一看就是刚长大没多久。看上去还很稚嫩,有的看上去无精打采,神情很是漠然冷淡,有的看上去很疲倦,全身炸开了羽毛,看上去又笨又呆,有的看上去更老了,眼神不好,啄米粒看上去废半天劲儿。有的鸽子吃的很快,很快就吃饱了,四处游走,四处看看,逗逗这只鸽子,碰碰那只鸽子。

这样一看,鸽子和人没什么两样,一只鸽子一种脾气性格一种人生。碰到无理取闹霸道不讲理欺负弱小的鸽子,我就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子朝那只鸽子砸过去,它很聪明,见一个小石子无端飞过去,要么扑腾着翅膀低飞要么急忙躲到一旁,结果惊的其他鸽子全都飞了起来,咕咕叫个不停。在鸽群中引起不小骚动,别的鸽子都飞走了就剩它自己在地上昂首挺胸的走来走去,一副胸有成竹的气魄和天下之大唯我独尊的狂傲。

为了吸引这些鸽子飞下来,我又在空中撒了一把米粒,鸽子扑腾又飞了下来。那只鸽子又开始调皮捣乱,自己不吃还不让别的鸽子吃东西。

为了吓唬那只鸽子,我学着鸽子咕咕叫。虽然我听着自己咕咕叫的别扭,也不知道那些鸽子有没有听懂,我想那些鸽子应该有一种外国人说汉语时的感觉,觉得我说的鸽子语很蹩脚,心想这丫头片子不就是去了趟城市吗,怎么净说些它们听不懂的鸟语。

想到这里,我就不由自主笑了,觉得这些鸽子可爱,自己也蛮可爱的。

其实,我特别希望爸爸养信鸽,这样我去城里上学就可以写信,把写完的信绑到鸽子腿上,既省去邮寄费,又提高效率,关键是很酷。这要是让我那帮同学知道我有一只属于自己的信鸽,他们肯定羡慕死了,说不定还嫉妒我呢。

到时候,我就真正的扬眉吐气,在他们面前趾高气扬气死他们。

我正沉浸在憧憬中,忽然听到声音。“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擡头一看是我妹,我猛地从屋檐下跳下去,我妹一下接住了我。我妹笑着说姐,你终于放假了,想死我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说我也想你啊,做梦还梦到你了。我妹一听可兴奋,急忙问我梦见她做什么了,我只好笑着说梦见你和我在地里割草。我妹哈哈笑起来说,看来我很勤劳能干。我被我妹说的不好意思笑了。

这时我才看见院子东屋屋檐旁边多了一棵树,一看就是枣树。我惊讶地问什么时候种的枣树,我妹说你走后没几天种的。我一直让我爸种枣树,我爸说院子本来就不大,再种棵树那就更没地方了。所以,在院子里栽枣树这件事也成了泡影,最后不了了之。

我说爸爸不是说不种枣树么,我妹说有个人路过咱家时,说送咱家一棵枣树苗,咱爸不要,结果那个人自己把枣树苗栽上了,没想到活了。我又问那人是谁,我妹说给你说你也不认识,我也不认识,第一次见,咱爸说让我叫他叔叔。

我还想问什么,却被我妹打断了思绪说,姐,你快说说你的学校吧,是不是有很多有趣的事发生。我把我和班长吵架的事情告诉了我妹,我妹心有余悸地问我有没有人打我,我说目前看情况,可能告一段落了。

我妹突然笑了,我问她笑什么。我妹说我觉得你们特别像演电视剧。我惊讶的啊一声,说两人差点打起来,还演电视剧。我妹笑着说你不觉得很浪漫吗,不打不相识。我说你糊涂了吧,谁喜欢用这种方式认识,再说浪漫,我一点也觉得浪漫,当时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恨不得掐死对方。我妹笑着说你不觉得和电视里的桥段很像吗,我说什么。我妹说就是流星花园里的男主角道明寺和女主角杉菜就是这样认识的,他们才喜欢上对方。我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真是太滑稽了,我才不相信两个人会因为吵架或者不愉快而成为朋友,只要吵架一次以后就是老死不相往来,才懒得搭理他。

我妹说没劲儿,怎么和电视里演的不一样。我说你和别人吵架一次就会明白了根本不会和大吵一架的人成为朋友,更不会喜欢上他,谁会喜欢和自己作对的人,只会喜欢和自己站在统一战线的人。

我妹说你就是不浪漫,浪漫的人才不会像你这样。我说一个男人打你一巴掌你因为这一巴掌喜欢他,不是脑子进水就是是非不分。

我妹对我翻了个白眼说,和你说不通。我说你以后少看那些泡沫剧,外国人都说那样的电视剧叫泡沫剧,专门毒害你这样天真烂漫的憧憬爱情的少男少女。我妹对我的说教不屑一顾,说你说的对,你说的什么都对。

我一看我妹被我说的失了面子,转念一想你不会有喜欢的人了吧。我妹说胡说,你都没有我怎么会有。

我不相信地说真没有,我妹说没有就是没有,问一遍也是没有。我说那你喜欢什么类型,总得有个类型吧。我妹说没有。我说不可能,我妹却反问我喜欢的类型,我一下就想到林凯,没有说话。我妹急忙说对不起,我惹你难过了。我说没什么,都过去了。我妹垂头丧气起来说,要是他还在就好了,他对你是真的好。我说我和他只是同学朋友,没有其他。

我妹试探性地问你一点也不喜欢他吗。我想了想说可能当时喜欢只是自己不知道,也可能当时喜欢也不代表以后会一直喜欢,人都是会变的,一棵树都会变,更何况一个大活人。

我妹说按照你这样说,什么都指不住,那还不如一个人。我说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觉学校里学的和生活是两码事,就像你看到的听到的也和生活里是两码事。

我妹看着我说姐,你成了思想家哲学家,说的话都高深莫测。我被我妹说的不由苦笑说,我是根据我个人感受得出的结论,适用于我,不一定适用于你,一个人一个活法,一个人一条路,一个人一个生活感悟。

我想也是,只好说你要不垫磨一点东西,然后咱们去地里干活。我妹说你不吃饭吗,我说我一回来就吃了。我妹洗完手去厨屋吃饭。

我坐在院子里,看着地上啄食的鸽子,这些鸽子一点也不怕人,有的竟然还敢走到我跟前,和我对视几秒,扑腾一声展开翅膀就飞到对面屋顶上,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妹说这些鸽子到处拉屎撒尿,有次还在她头顶拉了一泡屎,她烦死了这些不懂礼数规矩的鸽子。妹妹在屋子里一边吃饭一边含糊不清的说。

我本想问我妹妹初三学习怎么样,想了想还是别问了。学习成绩就是终结话题的杀手,说点别的还好,一说学习成绩那就戳到痛处了,就像工作以后问一个人月工资多少。

妹妹吃完饭,我俩关好大门就出发了,走路去的地里。我妹问我有没有见到叶小龙,我说没有。我妹又问县城比乡下有什么好,我说我说不出来,我还没发现哪儿好,不过那里卖的东西在乡下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我就给我妹说了我把干脆面当方便面泡着吃的囧事。我妹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说我还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我说这有什么笑的,没见过就是没见过,再说我本来就很少去小卖铺买零食。

妹妹说姐,你在城里可不要丢咱家人的脸。我说我知道。我让我妹给我讲了她在学校班里发生的趣事,妹妹还是一如既往的活泼开朗。

我问我妹妹要是考不上重点高中还会上学吗,我妹说要是家里经济条件允许我也想到城里复读,如果没那个经济基础,我就不上学了,上不好的学校还不如不上,不仅花冤枉钱还浪费时间。

我不由替我妹妹担忧起来,说你要相信自己,凭借你的聪明劲儿肯定能考上,要对自己有信心,要好好学习,别气馁。妹妹说知道了。

到了地里,就看见爸妈在花生地里弓着腰撅着屁股薅草。我和妹妹走过去时,发现有些地方竟然还长着黄瓜,而且还结了大黄瓜,我和妹妹一人摘了一个青黄瓜,在手里转了转把上面的刺儿转掉咬起来就吃。这时候的黄瓜没想到比夏天的黄瓜还好吃还有味道,真是应了那句越没什么就越觉得什么好,越有什么越不珍惜,越不觉得宝贵。

没走多远,我和妹妹又发现几棵趴在地上长的黄瓜,这些黄瓜没有架起来也长的很好,而且结的也很多。我在几个黄瓜里挑了最好的两根黄瓜摘下来,一会儿给我爸妈吃。

我妹喊了一声爸妈,我们来了。我妈一看我也回来了,急忙问我怎么回家的。我说坐公交车。我爸说我就说就算不去县城接你,你也能回家。我把黄瓜擦干净递给我爸妈一人一根说,这次我认路了,我就不坐公交车上学了,反正咱家那辆自行车闲着也是闲着,就让我骑着上学吧,当我的专座,虽说坐公交车实际是站公交车,一站到底。我妹又问我坐公交车什么感受,我说一个字挤,两个字太挤,三字挤死了。我妹说真的吗,公交车看上去那么大,怎么会那么挤。我说你和我刚开始想法一样,被外表蒙蔽了眼睛,实际上根本不是想的那么一回事,好多都不是想象中的那样。我妹问我还有什么和想的不一样。我说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吧,红绿灯,城里只有红灯绿灯根本没有黄灯,而且也没有交警指挥交通。

我妹看上去也是大吃一惊情不自禁问真的吗,我点点头说真的。我赶紧吃黄瓜,把黄瓜尾巴也吃了。我给我妈说,这黄瓜怎么这么好吃,感觉比夏天的黄瓜好吃多了。

我妈说有些花生没出来死了,就补上黄瓜了,开始你爸还吵吵不让种说结不了多少,你看这黄瓜没少结,秋天的菜都有了,在白菜还不能吃之前,可以一直吃黄瓜当一个过渡期,就不用花钱买菜了。

我不由为我妈勤俭持家,勤劳能干鼓掌叫好。我妹说爸你就偷着乐吧,娶一个这么贤惠能干的媳妇,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样的人。我妹一箭双雕不仅拍我爸马屁还拍我妈马屁。我妈很受用说,谁知道他几辈子积的福气到他这儿全兑现了,上辈子我就是欠他的,这辈子就是来还债。我妹说妈,要是我能找到你这样的媳妇,让我干啥都愿意,还不做梦笑醒。我妈很是受用说听见了吧,两个女儿可长着一双两眼,知道我嫁给你多委屈了。我爸笑着说你要是觉得委屈也可以走啊,走了又回来了,我可没让你回来,也没求你回来。谁知道到了这个时候,我爸也不说一句哄我妈高兴的话。我妈说呸,当初还不是被你人模狗样瞎了眼,我就是瞎了眼才看上你,是个男的都比你强,当初我就是瞎了眼。要不是看在孩子份上,要不是舍不得我这两闺女,就凭你,我能回来吗,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爸也不生气,也不辩解,只是笑着吃黄瓜。这个时候就是表明立场就是站队的时候,不用说我妹是站我妈这队说,妈,你别说了,当着我们的面儿给我爸留点面子,我爸脸皮薄,容易脸红。我爸瞪我妹妹一眼,我妹赶紧低下头吃黄瓜。

我爸一瞪眼,我和我妹都不敢再开他的玩笑。我妹走到我妈面前两人又开始嘀咕起来,不知道说些什么,看情形不是说我爸就是说我,两人时不时大笑起来,别提多开心。

吃完黄瓜,我们又薅了一会儿草,眼看天要黑了,爸妈就让我和妹妹去摘黄瓜,我嫌摘黄瓜麻烦,不如薅草省事,我妈就和我妹两人开始往回摘黄瓜,我接了我妈薅草站的位置,继续往前,也就是说这头只剩我和我爸。时不时从风中传来我妈和我妹两人的说话声和笑声,她俩一边说笑一边摘棉花。那时,我还不知道闺蜜这个词,我想如果我妈年纪再小些,肯定能和我妹妹成闺蜜好朋友,两人说话能说到一块去。

我和我爸这边没人说话,父女俩一个比一个话少,一个比一个不爱说话,所以很安静。那时,我总害怕和我爸在一起时安静,总觉得安静的说不上哪儿别扭,我不由后悔起来,不该和我妈换。

一个最后一缕阳光落下去以后,视线就开始模糊不清。我爸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说,丹宁你去看你妈摘完黄瓜没有。我说再薅会儿草吧,估计还没摘完,摘完他们肯定就过来了。我爸说你去看看,要是摘完就回家,已经看不清了,不能摸着黑薅草,容易把花生当成草薅掉。

我这才明白我爸的意图说行,我过去看看。我走在田垄上,快要走到地头时喊了一声妈。我妈问我薅完草了,我说我爸让我问摘完黄瓜没,摘完就回家。我妈说还没摘完,没想到秋季的黄瓜也这么能结。说完没多久,我爸就走了过来说别摘了,天黑看不见了,明天再摘吧,今天两孩子都回来了,回家给他们做几个菜。我妈说那也行,反正加班干也干不完。我妈就问我爸做什么饭炒什么菜。我爸就问我和我妹妹想吃什么,我说我吃什么都行,我妹也说随便。我爸笑着说可没随便这道菜。我妈就说要不做个西红柿炝锅面,简单又快。我爸问我俩怎么样,我俩异口同声说好。我爸说行,那回家吧,明天再干。

我爸说完就走了,我妈又忍不住摘了一会儿黄瓜。我爸摇开拖拉机大喊回家了,墨迹什么。我双手抱着黄瓜大喊一声这就来了。

我和我妹抱着黄瓜往前走,我妈还在后面摘黄瓜,我担心去晚了我爸又要发脾气,急忙说妈,回去吧,明天再摘也不晚,也不急于这一晚,说不定多长一晚长的更长了呢。

我妈说回家,不摘了,明天再摘。说着,我妈怀中抱着一大堆黄瓜往前走。我妹笑着打趣我爸说,肯定咱爸饿了,要不然他不会这么积极回家。我妈说你爸怕你们饿着,别看他不说关心你们的话,心里可疼你们了,只是不善于表达,你爸心眼儿不坏。我妹说妈,你怎么替我爸说话了。我妈说临睡前我总说你爸年轻时不知道心疼媳妇闺女,到老了也没人心疼他,再说你们俩这么好,就得心疼,这个时候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心疼谁去,心疼别人都不管用,都不如心疼自己的孩子。

我妈停顿一会儿又说我劝你爸想开,闺女儿子都一样,有些儿子还不如闺女,都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你可不要再胡思乱想,守着两个这么好的孩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只要你们两个想上学,我和你爸就一门心思供你们读书上学,谁反对都不管用。

我妹说我爸怎么说的。我妈说你爸说年轻时不懂事对不住咱们娘几个,现在他懂了,知道自己错了,弥补还不行吗。你爸说的时候还哭了。我不敢相信地问我爸真的哭了。我妈说哭的可厉害了,意识到自己真的做错了,也后悔了不该那样对你们。

我妹说还好我爸醒悟的早,要是醒悟的晚,到老了还是一个糊涂虫,别想让我养他,把他往大马路上一扔,让他想想年轻时他是怎么对我们的。我不由笑了说你真狠,再怎么也是你爹,也养你这么多年,让你读书上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没说屁,咱爸心里根本没咱,他心里没咱,咱们心里也没他,他只是尽了他一个父亲该做的,并没有付出其他更多的,到时候我也一样一个月就给二百块钱,其他啥也没有。

细想起来,我爸除了一门心思想要儿子以外,其他做的还可以,就是不爱表达也不爱说话,性格沉闷,也不是那种外向型,一个男人揹负着沉重的思想包袱没有考虑到我们的心情和处境,也是情有可原。

我妹说姐,我知道你不像我这样想,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就是这样想的。有时,我妹态度强硬起来比我还难回头。我说谁没有犯错的时候,咱爸就是被残留的封建思想毒害了,现在他自己也知道错了,你就别怪他了。

我妈也说你姐说的也对,你不是你爸,也没站在你爸的立场,他是有苦衷的,你们现在还没成家,等你们成家以后就知道一个没本事的人当父母有多难了,不当父母不知父母恩。

我妹不再说话,我急忙说我爸就是年轻的时候被迷惑了,可能谁站在那个立场都会这样做,以前的就让它过去吧,还是要看以后,谁也回不到以前,再说以前也晚了。

走到拖拉机旁,我爸说怎么那么磨叽,听上去没有一丝耐心。我妈说急什么急,这不是已经到了。我爸说赶紧坐上,天黑了什么也看不见,回去又要折腾到很晚。

我妈说知道了,不用催,再催也回不去。我妈先让我和妹妹坐进车兜里,才坐进来。我妈还没坐好,我爸就开了起来差点把我妈晃下去,气的我妈骂我爸说摔死我他就高兴了。也不知道我爸听见没有,反正我爸赶紧走下方向盘位置走到我妈旁边问我妈没事儿吧。我妈没好气地说没事儿。

我爸知道自己做错了说,这就是为什么让你们赶快,天黑了什么都看不见。我妈瞪了我爸一眼,我爸只好说还好没事,刚才吓我一跳。

我和妹妹两人对视一眼,前面拖拉机的灯发着微弱的白光,照着前方不远的路。我爸又确认一遍我妈有没有事,直到确认没事才坐在方向盘的位置,这次有了教训,我爸开拖拉机之前转回头问这回都坐好了吧,我和我妹说坐好了。我爸看我妈一眼后,开着拖拉机回家。

爸爸拖拉机开的很稳,生怕我们受到半点颠簸,很好的避开那些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路面。

到了街道上,拖拉机停下来,我爸走到后面说要不你去买菜吧。我妈问除了买西红柿还买什么,我爸从裤兜里掏出十几块钱说你看着买呗,多买点,明天就不用买了。我妈说行。我妈下了拖拉机后车兜,没走几步,我妹就从拖拉机后车兜身姿矫健的跳了下去喊到,妈,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我爸在方向盘问我去不去,我说不去了。我爸问坐稳了,我说坐稳了。爸爸开着拖拉机直往家走,只不过比刚才加快了速度,拖拉机蹦蹦的声音更加清脆响亮,不像刚才那样沉闷,好像爸爸回家的心情刻不容缓,拖拉机也随着结束一天的劳动轻松愉快起来。

拖拉机开到家后,拉开院子里的电灯,爸爸就舀了一脸盆水说洗手了,丹宁。我说行。我还以为我爸先洗完手,走近一看我爸等着我洗手。我说你先洗,我爸说你先洗,你洗完我再洗。我爸在一旁看着我洗手,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好像觉得我爸监督我洗手是不是洗的干净。我赶紧简单洗了几下说好了,说完我就要泼掉洗脸盆里的水,我爸说我来吧,你去屋里歇着吧。

如果说没有受宠若惊那是假的,之前我爸可没这么耐心这么细心,简直和之前判若两人。我心里还真一下适应不过来,总感觉哪儿怪怪的。

我爸洗完脸泼掉水,伸手拿起晾在阳台上的毛巾擦了擦手见我站在门口就说进屋歇会儿吧,看看想吃什么。我真的觉得我爸变化过于大,不是一星点半点的变化。我想笑也不敢笑,生怕这是做梦,生怕从梦里笑醒。

我坐在屋里听着院子的动静,外面什么动静都没有,我又竖起耳朵听爸爸屋子动静,什么声音都没有。我顿时好奇爸爸在干什么,不知道爸爸心里怎么想的。

那时,我有点害怕我爸,我妹也怕我爸发脾气,只是把我妹惹毛了,我爸也怕我妹妹发脾气。反正这个家里,我们谁都不怕我妈,我妈就是家里的润滑剂,有了我妈就有了热闹,没了我妈,也就相应地只剩沉默安静。

在我们家里,一物降一物,一物克一物,仿佛是一个五行阵,也像一座金字塔生物链。在我和我妹妹看来,我妈位于金子塔尖,在我爸看来,我和我妹妹位于金字塔尖,在我妈看来,我爸就是我家顶梁柱,就是一家之主,就是我家的天。

晚上,爸爸掌勺做的西红柿鸡蛋炝锅面,妈妈打的下手。我和妹妹要帮忙,妈妈不让我俩往前靠。我和妹妹只好回到屋子里说话。我把回家以后的情形告诉我妹,我妹和我开始的反应一样难以置信,好像我爸换了一个人。

我妹说看来咱爸真的要悔改了,意识到自己以前做的很多不对的地方。我还是有些担心爸爸说,他会不会因为之前对不住咱们心里内疚一时想不开。我妹说那谁知道,也不能只看他这一时三刻,还要看以后怎么样对咱妈还有怎么样对咱俩,我心里早就打算好了,要是他再不对咱们娘仨好,我就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

我感觉我妹决绝起来能做出这样的事,急忙说你别这样说,我感觉咱爸真的会改过来的,既然他说了,肯定说到做到,要不然以后咱们怎么看他,他出尔反尔不怕咱们和他对着干吗。

我妹说先看看情况再说,反正这也是好事,我只是觉得咱爸对咱们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对咱妈好就行,咱妈太不容易了,为了咱俩,为了这个家牺牲了她的青春,牺牲掉她的愿望,牺牲掉她一切。我就是觉得咱妈为此付出的代价太大太多,如果咱爸再不领情咱俩再辜负她,那她真的太不幸了,丈夫和女儿都不和她一条心,她心里会有多伤心难过。

听完妹妹说的话,我真的觉得妹妹长大了,说起话来条条是道,而且我也没想到我妈在我妹妹心目中地位这么高,我为我妈欣慰也为我妹妹懂事而感动。

我妈在院子里喊道吃饭了,你俩出来吧。我俩异口同声说好,说完,我俩就出去了。到了厨屋,我妹就笑着说好香啊,香气飘飘,哪位大厨谁做的饭,厨艺不错。我爸说少来,就你会拍马屁。我妹说原来是我勤劳能干的老爸,不错啊,越来越不错,越来越贤惠。我爸说又开始胡说,没大没小,没个正形,跟谁学的。我妹说除了跟李大厨师学,还能跟谁学。我爸说老二怎么越大越没个正形,越大越会贫嘴了。我妹哈哈笑起来说,我说的不对吗,我哪儿说错了,老李你说我哪句话说错了。我爸嗔怪地说没大没小,没个正形。

我妈不由自主也大笑起来说,我看老二说的没错,这个大男人也开始贤惠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和我妹对视一眼,大笑起来。

我爸盛好饭说,都少说几句,吃饭了,吃饭还占不住你们的嘴。我妈我妹还有我,我们仨围坐在小桌子上,我爸把饭碗一个一个端到我们仨面前说,趁热吃,绝对好吃。我妹还没动筷,鼻子在空中哼哼闻了一下说太香了,我快要流口水了,我等不及了,我先吃了。

然后,我们就大口大口吃饭,一阵阵香气四溢,我也闻到一种家的味道,还有隐形不见的爱的味道。

我终于在家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一种期盼好久姗姗来迟的幸福还有爱。

这份爱,我和妹妹等的好辛苦,以为这辈子再也等不到。

吃饭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是饭里的哈气太热还是太多,我眼里亮晶晶的。我特别想流泪,幸福的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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