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問我人活着到底有什麼意義


午睡醒來後,抻個懶腰,嗯,接下來呢——

我想起了午飯後泡在水裏的生牛肉。

水都泡紅了,把肉撈在盆裏,又沖洗兩次。

大砂鍋裏外洗乾淨,擦乾了,盛上多半鍋清水。一邊燒着,一邊把土豆削皮,切成滾刀塊。紫皮洋蔥去皮,撕成片。姜切大片,西紅柿洗淨,帶皮切成小塊。聽着水咕嘟咕嘟開了,揭開蓋,先放牛肉進去。等牛肉開了,再一股腦兒放進土豆、西紅柿、洋蔥、薑片。當所有的這些都被大火燒開,撇去浮沫,收成小火,蓋上鍋蓋,慢慢熬吧,得三小時呢。

接着呢,到客廳找個小矮凳,坐下來,擇菠菜。

菠菜棵小,碧綠,出土沒長多少天的模樣,最長的葉子也才兩寸吧,粉紅的一小點根,不捨得掐去,就留着吧。

這菠菜可是我早起跑到很遠的地方,到一個老大爺那裏買的。大爺家住郊區,院子大,種點菜,自己喫不完,就騎板車到寶盛裏那邊賣。他的菜一看就是自家種自家喫的。黃瓜像個黃瓜,小小的,頂花帶刺。豆角像個豆角,長得剛剛好。小白菜才長小孩巴掌大,嫩得掐出水。西紅柿就別說了,尖兒上才紅一點點,裏面都沙紅沙紅的。我太熟識它了,小時候坐在自家的西紅柿田裏,西紅柿藤上漫不經心地開着小黃花,蝴蝶在旁邊翩翩亂飛,蜜蜂肆意地採它的蜜,母親在溝溪邊一勺一勺澆她的菜。這一切我可全然不顧,揪下還不十分長紅的西紅柿,吃了一個,又喫一個。是的,就是這個樣子的,酸有酸味兒,甜有甜味兒,可不是現在那些不良人種出的西紅柿,外面皮兒紅了,裏面卻是青的,一摸,死硬死硬,不敢喫。

大爺菜好,量又少,去晚了就得白跑。可我覺得跑再遠也值得,貴一點也值得。一天,買完菜,大爺在那裏抽菸。我問他,大爺啊,您家有沒有雞賣,我特別想買家裏正宗養的土雞,老母雞。大爺說,有是有,還不夠自己家喫的,每年養十幾只,都讓老太婆給孫子們吃了,剩不下。

我提着菜往回走,不停地想起我小時候家裏養的那些雞。

那時候,祖父身體不好,我又是扎兩個小羊角辮的年紀,祖母每天不給我們派活,任務就是把家裏那十幾只雞趕出去,趕得遠遠的,不能在家裏禍害。我和祖父得令,喫完早飯,每人手裏拿着一根棍子,把一羣公雞母雞統統趕出去。不能僅僅把他們攆出門,那不行,因爲那樣我們剛一回到家,它們也伸頭晃腦地回來了。我和祖父就兩邊夾擊,一直把它們驅趕到場院外面的大溝渠裏。大溝渠的北面是麥田,麥田一面的溝渠太陡,雞們爬不上去,只能在溝渠裏找食喫。我和祖父有時先不回家,爺孫倆就各自坐在樹蔭下的渠岸上,脫下鞋子墊着屁股,啥也不看,就看雞。

一大羣公雞母雞,白雞,黃雞,黑公雞,蘆花雞,大洋雞……散落在溝渠裏,三一簇倆一團地找自己的食喫。溝渠裏其實啥也沒有,不過些隔年樹葉子,草梗子 ,樹根,鳥屎。不過雞們也毫不在意,它們伸出狼爪子一樣鋒利的雞爪子,噗噗噗地刨土,有時會刨出一窩螞蟻,有時還能刨出一根大肥蟲子。那隻刨出肥蟲子的母雞有些詫異,脖子微微一縮,頭一歪,那條蟲子就下肚了。有時,爲了掙一隻從樹上垂下來的吊死鬼或着不知爲了別的什麼,兩隻公雞會鬥起來。我最愛看的就是兩公雞打架,他倆翅膀鼓起,眼瞪得血紅,脖子上的毛簇簇乍起來,玩命地躥上躥下啄對方的頭。若是別人家的公雞打架,我就穩穩站在岸上,叉着腰,伸長脖子,坐山觀虎鬥;若是我家的蘆花公雞跟別人家的黑公雞打架,我就不自在了,一看蘆花大公雞落了下風,我馬上拎起棍子,用盡喫奶的力氣,扔向人家的大黑公雞。棍子從未投準過,它們停一秒鐘看看發生了什麼事,繼續打鬥。我就生氣地咆哮着衝下溝渠,撲上去把他們拆散,把人家的黑公雞追好遠才罷了。我祖父這時候動也不動,指着我,笑眯眯的。

看雞打架就這麼好玩兒。喫自己家養的公雞母雞也從未心疼過,想想是不是太無情無義了。每年的陰曆八月十五一過,我祖母的生日就到了。我們家一定宰一隻當年養的小公雞,我大姑拎一大塊肉,我二姑拎一隻老母雞,各自領着她們的孩子熱熱鬧鬧地來了。我祖母燒一鍋開水,我們這些小孩蹲在地上拔雞毛。然後我祖父燒火,我祖母歇着,跟我忙活着的大姑二姑閒嘮嗑兒。我母親會忙得團團轉,一會兒招呼我幹這個,一會兒招呼我幹那個,我是什麼也不聽,跟我的表姐們玩瘋了。等所有的十盤子八碗都做齊了,用不着尋找,我們呼啦一聲就圍起大方桌,鼓起腮幫子喫肉喝湯,一年的饞蟲都給這一天餵飽了。

等我自己結了婚,生了孩子,做飯這事居然能無師自通。我會選最新鮮的食材,認認真真開開心心地準備每一餐飯。孩子們很喜歡我穿着圍裙在廚房和餐廳間忙來忙去,所以,我就買了好幾個不同花色的圍裙。或許,圍裙意味着忙碌的母親、可口的飯菜和綿綿無盡的溫暖的日子。當我握着一雙長長的竹筷,探着頭,站在砂鍋前攪動沸騰的酸菜魚,當我掄起鍋鏟,快速翻炒韭菜小河蝦時,他們,還有他們的爸爸,都會汲着鼻子湊上來,好香呀,這是炒的什麼菜啊?我的幸福感會突突直冒。

素日的黃昏,爐竈上小火燒着糖醋排骨,我安靜地坐在餐桌旁邊地椅子上,頭頂照着柔和的燈光,一邊凝神看書,一邊等着孩子放學歸來,愛人下班回家。鍋裏的香味總是能飄到樓下,我知道他們一聞到這個味道,口水就會流下來,腳步也會加快。

週末晚飯的時候,小男孩喜歡端着碗趴在電腦桌前看《奇葩說》或《吐槽大會》,他在那嘎嘎嘎嘎烏鴉似地大笑,引得爸爸媽媽姐姐都端着碗急走過去,一家人擠在那裏一塊兒看。看完喫完,爸爸洗碗,別人洗澡的洗澡,寫作業的寫作業,散步的散步,時間如流水一樣,舒適而愉快。

我喜歡留意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事兒。

那天我去一個小鋪裏買魚,看見那個賣魚的女人正臨鏡梳妝,笑意滿臉,他的男人手裏攥着一根搖頭晃腦的長泥鰍,衝着鏡子裏的媳婦兒做鬼臉兒。他們七八歲的兒子安靜地坐在角落裏寫作業。不知爲何,心裏莫名湧上一層暖意,這溫馨而有生意的畫面久久不散。

一天,跟一位好友閒聊,扯完東,道完西,她長嘆一聲:梅,我很羨慕你整天能活得興致勃勃的,我不能。你說啊,人活着到底有什麼意義?聲音裏瞬間充滿無奈和滄桑的氣味。我這個人向來反應不敏,又知道她屬於太聰明之人,頓時萬語千言卻無從說起,覺得哪一句都不能完美回答這個看似高深的人生問題。

是的,不用很多年,時間一定會抹掉我們每個人存在的痕跡,人存活一世,就像風吹過林子,雲路過天空,腳踏過海灘一樣,彷彿我們從未來到過這個世界似的。如今,我依舊說不上來人活着的意義,但我是執著相信靈魂的,相信天地間有神的!

如我這等平凡之人,承蒙上天多大的眷顧,纔可以遠離龐雜、喧囂、浮誇和奢侈,因默默無聞而安享寧靜,因寧靜而成爲自己,體察愛情之美,生活之歡,育兒之趣。我只想,每天把時間從容地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讓生活簡單而素樸,不勉強也不敷衍,等回想往事,不羞恥,也不懊悔。

就這樣,一家人喫着青菜,蘿蔔,麪條,也有糖醋魚和紅燒肉。瑣碎裏有溫暖,吵鬧下有安靜,日子不快不慢地過着。一年又一年,草木清香,新葉綠,落葉黃,四季有四季的模樣。

李銀河說,生命是多麼短暫,我想讓自由和美麗把它充滿。

我也是的。我也是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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