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ฅ4/365 给宝贝的第127封

各位朋友大家好,今天要给大家讲的一个启发,一个心得,历经了30年之久。我是跟大家来一起思考,思考的问题就是,到底什么是现代?现代意味着什么?那么我获得的一个回答或者启发是,要找到一个类比。罗振宇老师讲过,类比会给我们带来新的东西。一个类比,它可以是恰当的、确切的,又不是一个学术化的一个表示,有很多概念。我找到了这个核心的隐喻,一个metaphor,叫做“出走”。

“创新”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一个选项?

这样一个想法其实始于30年前,但是直到最近,我才确切地得到了成型的这样一个概念。为什么呢?因为我在为得到准备课程。得到的课程他们有一套制作方法,有一套品控手册。他们的基本的做法是什么,基本的思路是什么?遇到一个问题,把这个问题的挑战的张力拿出来,然后找到回应的方式,应对挑战的方式,这种方式往往是创新的,这就是得到对课程内容的一种布局,

而且,这样一种东西,它其实塑造了我们现代人的想法。我们现在好多企业家,一天到晚在谈创新,昨天我在飞机场就听到有人在说,这个不够创新。

但大家想一想,由问题变成挑战,获得一个回应性的方案,这个方案是有创新的,这一切是听上去那么自然。但是等等,为什么一个问题就会变成挑战?我们要去想回应,而且是创造性的,这很自然吗?这其实非常不自然。

因为面对问题,我们有一个流传已久的,经久不衰的,过去的一个所谓应对方法是什么呢?忍受。忍受是一个解决吗?它是不解决的解决。

我们看到人类自己有很大的局限性,我们是听天由命的,饥饿怎么办?当化肥没有发明的时候,忍受。天热了怎么办?有空调吗?没有,我们忍受。不平等,男女不平等,阶层不平等怎么办?你在歧视链的下端,你忍受。异地恋怎么办?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怎么办?忍受,我们共饮一江水就好了。婚姻不美满怎么办?红杏出墙,那是很少的人,而且他要忍受在一种秘密的状态当中。

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不能够接受忍受,我们认为忍受不是一个解决方案?这是千古流传的一个做法,在整个农耕文明,大概7000到1万年,我们都是用忍受来对待问题,而不是说找一个创新的回应方式来应对这个挑战,这是非常现代的想法。创新来解决问题,是非常现代的想法,但是我们在现代已经很久了,以至于我们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其实这是极不自然的,但是现在成为了自然。

所以我们要问,这样一种方式,这样一种用创新来解决问题的方式,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怎么就成为我们这代人的默认方式?以前的默认方式是忍受,而我们现在觉得,我们现代人经常忍无可忍。我们忍受的水平很低很低。学习以前是需要很长时间,考科举的时候你要背很多很多书,现在的孩子能背吗?背两遍他就忍受不了了。我们忍受的那个极限是非常非常低的,那个门槛是非常非常低的。

而这一切,我认为是一个现代转变的结果,我把它叫做“出走”,它是一个大的根本性转变的一部分。

出走意味着什么?就是从我们熟悉的、惯常的、自然的、有确定性的那样一种生活方式、应对方案中,主动地转向一种不确定的、探索的、冒险的、不熟悉的、新颖的这样一种方式或者生活。

我讲的出走它是在所有的方面,在象征的意义上,在实质的意义上,在物质层面,在精神层面,在整个宏观世界和微观世界都有非常明确的体现。

为什么说我们进入了“人类世”?

我们先回到一个宏观的视角来看看,我刚才讲,这个问题我思索了30年,这个想法的成形是在30年前,到现在有了一个比较明确的想法。在快30年前,1991年8月13号,这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你们在历史上查不到,但这是一个对我来说重要的日子,那天我去美国留学。在一个晚上,大概8点左右,降落在旧金山机场。我第一次坐飞机是1983年,那时候是需要单位证明的,那是非常厉害的事情。1991年我第一次出国,第一次坐跨国航班会特别新鲜,特别激动,十几个小时根本睡不着,一直在看窗外。

在进入旧金山的上空之前——大家知道它在西海岸,茫茫的、漆黑的、无边无际的大海,突然你就到了旧金山的上空,我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灯火辉煌——那不是灯火阑珊。就是那样一个人类文明的城市哗地一下就出现在你的面前,那种灯光那种耀眼,它是安静的,但是有一种沉寂的轰鸣:人类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

也就是说那时候我获得了一个,有一点像一种高空俯视,甚至像一个外星人的视角,第一次把我们生活的文明客观化、对象化来看,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冲击,就是说人工的造物,能够跟世界上最辉煌的自然天象相媲美,毫不逊色。我突然感到,这是非常不自然的,但是是非常厉害的东西。

也就是说,我们人类可以这样安排自己的生活,是把自然完全改变了。在西方经常有“自然与文明”的对比(nature vs culture),就是nature是自然的,原生态的,culture(文明)是我们创造的。但是culture这个词最早的词根,它是跟耕种有关系,cultivate,跟培植有关系。而所有的耕种和培植是跟农业文化有关系,农耕文明有关系,它是基于一个自然给的母版或者母体,不做很大的根本性的改动,它要在土壤上、要适合季节和气侯等等,什么地方能种什么,所以你是对大自然有改变的,但是在大自然提供的母版的基础上,做一点些微的改动。而城市就完全不是这样。

大家知道什么是城市吗?有一个伊朗电影,我不知道你们现在还看伊朗电影吗,我们那时的文学青年文艺青年是特别喜欢看伊朗电影,就有一个伊朗电影叫《何处是我朋友的家》,里面说,城市是不可能作为家园的,因为它是不自然的。城市里的人,是不认识的人居住在一起,是这样一个世界。

我在旧金山机场上看的时候,觉得怎么有这么多人突然聚集在一起,把这个地方搞得这么复杂,有这么彻夜的这样一种灯火。当然远远不止是城市的这样一个夜色的灯火的景观,我们还看到很多很多。现在有一群科学家他们建议(把现在这个时代),我讲的这个出走(发生的年代),他们表达为一个新的纪元。就是说,我定义的“出走”,是人类从自然的世界步入一个人工的、不自然的世界,发生了改天换地的变化;而这样一个年代,这些科学家说,人类的这样一个年代,已经在地质年代的意义上(in the sense of geological epic)改变了地球的面貌。

以前地质年代的改变标志是什么?重大的天灾,比如说什么小行星撞地球了,恐龙灭绝了,冰川时代,都是由大自然的各种各样原因引起的。而现在我们进入了一个年代,是完全由人工、人为的因素作为主导的原因,改变了、而且是永久性地改变了地球的面貌。所以这些科学家把这个年代定义为“人类世”,叫Anthropocene。2018年有一个加拿大的制片人,拍了一个纪录片,就叫《人类世》。

我可以给大家讲里面的一些数据。

第一,地质年代的划分,分成宇、代、纪、世,有人把Anthropocene翻成“人类纪”是不太正确的。宇就是宇宙的宇,是最大的类别,大概地球从45亿年前诞生以来分成四个宇;然后有代,就是一代两代的代;然后纪是纪元的纪;然后世是最小的。

从地质学的年代来说,人类生活现在的地质时期叫显生宇,显生宇以前叫隐生宇,就是死寂的、没有生命的,翻译得很好。我们现在是在显生宇的新生代的第四纪的全新世,叫Holocene,是差不多在一万多年前开始形成的,最近一个冰川纪结束之后的这样一个世,地质学意义上的世。

一般的地质世都是几百万甚至上千万年,但有的科学家,一个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他就提议说,(全新世的)这一万年已经结束了,这是一个很短的全新世,而地球已经进入了一个叫人类世。为什么?他认为,大概从瓦特发明蒸汽机,1782年之后,地球就进入了人类世。

现在我们每年从地球里边萃取的、挖掘的物质是多少?6000亿到1万亿吨,你想想,地球上人口大概是70亿人,大概每人要有10吨到14吨从地球里面萃取的挖掘的物质。还有比如说物质的移动,运转矿石等等,就是地球上的沉积物在表面上运动的水平,(人类所移动的物质的量)超过了地球上加起来所有河流转移的物质。

还有一种概念,我们有各种各样的化石,现在有一种叫技术化石。就是人类人工制作的东西,比如说像混凝土、塑料这些东西,有些已经永久性地(进入地层),不能够降解,最后会形成化石,会沉淀到地球岩石层,这个叫技术化石。你看,地球面貌被永久性改变了。

还有,人用氮磷钾的肥料(也造成了重大的改变)。氮很重要,人能够用高技术来合成氮,这改变了整个人类的生产水平。在历史上,人类发明人工氮以后,大概马上人口就到了10倍的增长,但是氮本身在大自然中的含量是一个常数,土壤中氮的含量就决定了人类能够生产、耕种(多少粮食)。在农业意义上,(土壤中的氮含量限定了)耕种收成的一个基本范围和可能性,而人类突破了这个东西,就完全打破了可能性。这就是出走。在过去一个一百年中,土壤中的氮含量整整翻了一倍。这个变化的规模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概念呢?是过去25亿年以来,土壤中的氮含量发生的最大的变化。

所以,你看到人类的这种抱负、雄心、勇敢,我们可以叫勇敢(brave)也可以叫大胆妄为(audacious)。我们违抗所谓大自然给的东西,我们不再听天由命,这是在最宏观的意义上,我们进入了一个人类世。

“出走”的原型是什么?

那么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呢?我认为除了物质上可见的、宏观的一些出走的迹象、现象,我们更深的(“出走”)是思想观念上的。因为有这样一种思想观念,我们才可能引起这样一些变化。思想观念中我认为最典型的,作为母版的出走概念,是柏拉图的“洞穴寓言”。这个我认为是所有出走概念的一个原形或者是母版。

柏拉图洞穴的故事大家知道,这是个非常迷人的故事,万一你不知道我在这里讲一讲,这是柏拉图理想国第七卷里面著名的一个故事。就是说,有些人生下来就是在洞穴里,从孩子生下来,就手脚都被绑住,头被固定住,他们只能面向那个洞穴的底端,就是洞壁。他们一生能看到就是洞壁,他们后面有人打着火把,所以在洞壁上映照出他们的影像,他们把这个看作是唯一真实的世界。

然后突然有一天,有一件事情发生了,这些人是奴隶,其中一个奴隶被人去除了他的手铐脚镣,摆脱了这个桎梏,被人引领着一步一步往洞穴的外面走。走到了洞穴外边,看到了阳光。一开始是什么?晕眩。然后看到了太阳之下,光天化日之下的世界——WOW。

柏拉图说会发生两件事情,第一,他再也不愿意回到洞穴里去。第二,万一出于什么原因他回到洞穴去,告诉他的小伙伴,你们一直在看着这个世界的幻影,没有看到真实,应该摆脱这些跟我一起走到洞穴之外,没有人愿意相信他。人家会说你真是疯了,或者你眼睛被搞坏了,连洞壁上这些“真真切切的”“现实的”影像你都不能看到了,还在跟我们谈这是幻影,还有一个什么真实的世界。

柏拉图的这个故事特别有意思,对这个故事有很多很多(阐释),最直接上下文里去读是讲教育的,怎么样人从一个蒙昧的状态,走向一个真理。因为它区别了意见和真实,意见opinion,就是我以为、我认为、我觉得、我感觉,opinion是没有依据的观点,而知识knowledge是有证据、理据来支持的那样一种观点,那个叫knowledge。而人是要从意见转向知识,这才叫教育。这样一个过程被洞穴寓言用形象化的方式表达出来了,所以你离开洞穴的过程就是摆脱意见,获得知识。

太阳就象征理性,真善美结合在一起,在理性之光下,我们摆脱洞穴的黑暗,达到了真理的状态,看到了光明。但是麻烦在于——这个故事不是说大家真的生活在洞穴里,这是一个思想观念的意思。在这个意义上,柏拉图的意思是说,我们每个人都居住在洞穴里,我们的思想都是意见。也就是说,这里边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暗示,他的暗示(implication)是,洞穴是自然的,你没有知识,你陷入幻觉,你只有意见,那是自然的,天然是如此。而走出洞穴、获得知识是需要努力的——人为的东西,努力的东西比天然的东西更高级、更高贵。

柏拉图寓言发表之后,那是在公元前400多年的时候,没有人会理他,因为谁会相信这些胡言乱语的人。苏格拉底,大家知道是被公民大会判决处死的。所以这样一个理念,这样一个出走的理念,虽然它是我们出走的原形,但是直到十几个世纪以后才真正得到了文明的回响。就是在实践规模上,现在我们每个人都要求走出洞穴。

这就是说,当走出洞穴,当出走这件事情,在技术层面上成为可能的时候,它才会诱惑或者吸引越来越多的人,现在去把“问题”当做一个可以用新的方式回应的挑战,才去找新的方法,才去找创新,才会说我们现在的地方是洞穴,另外一个地方才是一个真实更好的世界——在这里出现了“外部”。自然是没有外部的,是给定的(given),我们生活在一个给定的地方。

所以在经过科学革命,经过启蒙运动,经过工业革命,经过大航海——大航海发生在(十五世纪,)哥伦布是一四九几年,那是人类真正的一次出走,是主动的去寻找另外一个地方,寻找自己的外部,看看它能带给我什么激发,什么想象。

柏拉图的那样一个想法,到了启蒙运动,到了工业革命、科学革命以后,变成了人类共同的想法。然后经过了这两三百年的科学发展以后,我们变成了什么?变成了真正的现代人,是离家出走的人。我们把这样一种方式,把出走,把找到新的方法,找到别的选项(alternative)当成了默认选项。我们相信永远存在一个外部,相信我们现在的状况是一个有待被淘汰的、被放弃的或者被超越的状态,我们不是永远居住在此刻。

你想,以前,吃苦耐劳是美德吗?是美德,对不对?现在讲吃苦耐劳是很少见的。保守主义现在变成一个贬义词,conservative,conserve,就是要把以前的东西守护下来,保持下来。而现在讲求什么?讲求创新。(保守变成了)“因循守旧”,是被批判的对象。

当然以前也有类似“创新”这样的想法,但是现在它慢慢成为整个大众的、集体的、共享的(想法),用查尔斯·泰勒的话叫做社会想象。不光是精英阶层,我们每个人都默认了:我们此刻熟悉的传统生活,只是有待被超越的,是应该被出走的。

昆德拉有个小说的名字叫《生活在别处》。现在的生活总是,有外面的生活,另外一种生活,总是可以想象更好的、不同的生活。所以听天由命的,被大自然所决定的一个状况被改变了。

人类如何改造了“空间”?

走出洞穴以后我们会发现,很多很多的观念变化。一个是空间的感觉。空间本来是很自然的,物理空间是一个自然空间(natural space),但是现在,就像刚才那个《人类世》的纪录片讲的那样,已经没有多少是自然空间。现在甚至是有自然保护区,就是你别动,让大自然保持它原来所有的样子。而其他所有的空间都被改变了。

人类在空间里面做了什么呢,现在有一种研究叫社会空间(social space),就是说所有的空间都有人的痕迹,而且不是说(人对空间)加工一点,不是说人在一个母版上绘制一点,它是有根本性的改变,其中有很多秩序。

比如说,现在城市是一种(社会)空间。大家想想,地铁这个空间是非常奇怪的,我们在自然的世界,前现代传统的世界,我们人和人的距离是有一个社会习俗(social convention)来规定的,一个约定俗成:很亲近的人距离比较近,远的人我们会保持一定的距离。

但地铁是特别奇怪的:都是陌生人,但是我们几乎是可以贴得如此之近,我可以听得见他的心跳,我可以闻得到他昨天使用的什么洗发水的牌子,我可以闻出来。这好奇怪啊(it’s so weird),非常不自然。但是我们现在已经觉得很自然了,然后现在发现大家在地铁上会怎么样?会看手机,必须维持一个冷静的没有表情的脸。

如果你在那儿对人微笑很礼貌,人家觉得这个人很神经病,如果你觉得旁边一个人,你看到他看一个视频特别有意思,你要想跟他说话的时候,要想很多词,怎么样是一个恰当不冒犯、礼貌的方法跟人家搭讪。但是即使你动了半天脑筋人家还是可能说,你有病啊。

不成比例,我们的亲近程度跟我们自然的距离不成比例。大家想想,以前亲戚、朋友、邻居(往往是同一些人),至少在我小时候还是这样。我那天看我的手机朋友圈,没有一个是我的邻居,在物理意义上,生活在我周围的人,我隔壁、楼上的邻居,(他们并不在我的朋友圈里。)甚至整个小区(都没有),小区当中除了一个人,只有这一个人,他在我的朋友圈,他是物业。小区中其他所有的人都不在我的朋友圈里。

而我在朋友圈有的交流得比较多的人,我至今跟他没有见过面。你看,人类在多大意义上改变了自然给定的东西。如果你听天由命,你只能见到你们家的亲戚、朋友、邻居,这是听天由命。但是我们改变了,我们出走了,我们有无穷的可能性。

我感受到这一点最早是从我儿子那儿听到,他说,我有朋友啊,然后(问在哪里,他)说是在墨西哥,他从来没见过,还有谁谁是在比利时,他也从来没见过,(但这些人)是他的朋友。他们认为这是默认的,只要大家有话说,聊得来,就是朋友;而不是说我看到你的样子,然后我们俩喝过酒,(我们才是朋友,)不是这么回事儿。

从自然空间到社会空间,这是一个巨大的转变(from natural space to social space, this is a great transformation)。这里边有非常大的这样一个我叫做出走的(变化),从自然的、熟悉的、传统的到了不熟悉的、新颖的这样一个变化。

时间为什么开始“向前”?

说完了空间再来说说时间。时间是特别有意思的,时间是很深的事情。有一个科学家霍金,他写过《时间简史》,我不知道你们有人读完过吗?时间本来是不存在的。你也许会说,时间当然存在啊,但时间其实是一种人的认知方式,你要是读康德就知道,时间是人的感受的基本形式。因为,大自然哪需要时间,时间以这样的方式(存在)——有刻度、均质的,这是件很奇怪的设置,这说的是我们现在用钟表设计的时间。

古代人的时间,当然他有早晚的问题,但是他基本上不在乎一个过去、现在、未来很长远的发展。因为什么?世界上没有什么新鲜的事情。大部分前现代文明,包括中国,是所谓循环的时间观。就是我们感觉世界是轮回的,不是一个从过去的落后到现在的创新,再到未来的更进步:那个叫线性时间观。这是很晚的时候(才出现的)。

人类过去可以说所有的前现代文明,包括现在一些原住民社会,他们仍然是一个循环的时间观。因为它对应我们的直觉:太阳升起来又落下来了,第二天又升起了,这不是循环吗?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这不是循环吗?然后人生老病死,他的生命在下一代上延续,这不是循环吗?——什么时候这个循环的时间不管用了?

是因为明年出现的事情,秋天出现的事情,和下一个秋天是不一样的,甚至明天早上的太阳和昨天早上的太阳它不能同日而语,这里面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个东西被发明了,(就是线性时间观。)

比如投资股票的人,他怎么能用循环的时间观呢,我们会画K线图对吧,下面一定有个时间座标。我们看一个股票的历史表现,你用循环时间会怎么样?我给你一个8月(的数据),光说8月不行,(要问是)哪一年的8月。因为事物是新的,每一个时刻发生的事情跟过去是相区别的,所以有一个时间是在前行的感觉。

这个在我们现代人已经习以为常了,我们生下来就在现代。这是讲时间感。

为什么大自然不再神秘?

下面就是关于自然观。自然是神秘的,这个我在课程里讲了,自然是神秘的,听天由命的意思是什么?听天由命,天和命运都不是我能作主的,因为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回事儿,我不明白。

我在课程里面举过(日食的例子。)发生日食我们根本不明白,怎么会有这种天象。但是后来人搞明白了。我们为什么可以不听天由命,为什么我们得以出走,这个跟科学革命有很大的关系。我上次直播的时候讲过培根,据说培根有这样的话:(科学研究就是)把大自然放到刑具上拷打,让它说出真相。我们把大自然对象化、客体化,然后人变成了主体,客体对象就是object,我们人就是subject,我们获得了我们的主体性(subjectivity)。

这和我们在第一次直播里面讲的,查尔斯·泰勒所说的“脱嵌”有关。就是本来人类是“嵌入”到自然当中,embedded(嵌入的),后来有一个脱嵌(disembedding)。这个脱嵌(disembedding)在观念上首先就是科学带来的,就把大自然放到了对立面。然后我们破解了大自然的秘密,什么听天由命,那个天和命不过是一套物理规律、化学规律、生物学规律。我们破解了它,我们就摆脱了它对我们的主宰,我们就自由了。我们离开了自然界的规律对我们的“束缚”。

而人和动物的区别在哪里?动物整个进化只能够顺应自然对它的限制,而人就是可以说,当我掌握了你的自然规律以后,我能够发明其他的东西,来改变你对我的影响。人是不能飞的,但是我们现在就可以飞起来了,人有遥远的距离(原本)我们没有办法克服的(按照生物的进化)。但是我们可以用通信工具、远程的交通工具。

所有这些都是因为我们可以破解大自然的规律,自然的世界,神秘的自然,变成了一个机械,像钟表一样。钟表我们可以安装、可以拆卸、可以修理,我们最后还可以把机械的钟表变成电子的钟表。这就是以前讲的,我们从大自然的孩子变成了认识自然,征服自然,改造自然,利用自然,我们成为自然的主人。

为什么现代人要“开创生活”?

然后下一个问题,这是最麻烦的,我们过渡到今天第二个问题,就是——生活的规则是什么?本来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什么是应该做的,什么是道德的,什么是恰当的,什么是对的,什么是好的、善的……

以前是什么?以前大部分都是靠传统,古已有之,祖传的,或者是有一套——也是神秘的——来自上帝的教义,来自宗教人士的解释,或者有些年长的博学者他给你讲解,应该如此。否则你就是离经叛道。

在这个意义上现代人都是离经叛道者,过去你遵守传统的规则,或者天道,或者宗教,那个是通则。而现代人,不服从这个是通则,服从这个要解释为什么。比如你现在说你仍然是某个宗教的信徒,人家说好奇怪,你怎么还相信这个。“我要告诉你这个不是迷信哦”,他要解释半天,以前默认设置(default setting)是我信教,你不信教,你居然不信上帝,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个世界完全改变过来了。

所以,出走的结果就是原本自然的一切都被理性所质疑,被问题化,变得不再天经地义,不再理所当然。所以古今之变是一个告别,是一个出走,原本被理解为理所当然的方式,变得不再可靠,我们从尊崇传统转向开创生活。

但是这一切不是没有代价。

当然,这一切潜伏在人类本来有的那样一种生物能力里,因为人有语言,有想象力,有反思能力——但是为什么人类等了这么多年,到现代,才这么突然地在两三百年间发展出奇迹一般的力量?这是一个谜。

我跟王立铭老师讨论,他说现在好多疾病是因为人的生物进化和文化进化错位了。我们的生物本能就是要吃这么多东西,我们人体在基因水平上,最近几千年没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我们喜欢吃高糖的东西,是因为那时候我们采集的野果不是天天能遇到的,你采得多了没有冰箱放起来,我们就得存储(deposit)在自己的身体里,所以这个习惯,是和我们基因这样配合。但是我们的文化已经改变了,生活条件已经改变,所以这两个东西就错位了,所以现在有高血糖的人群。

癌症是因为什么?癌症是人活得太长,(人的身体)没有“想到”人活这么长,因为从基因进化来说,你过了生育期你这个人就不被需要了,但是(现在人的寿命到这么长,)我们有这样一个错位。

人类以前是出走过的,最早当然是6万年以前,人类从非洲大陆向整个世界迁徙,大家知道。大概3500年以前,摩西带着犹太人从埃及出走,著名的出埃及记,跨过了红海。但是这些出走,你看,都是被出走,因为牵涉到大自然(的改变)。比如说非洲这次出走是自然环境的巨大变化,人类面临生死存亡,这其实跟我们现在讲的“逃亡”差不多。摩西出埃及也是因为受到了迫害。而现代人是主动地(出走),不甘心现在的生活。现代人是一个特别爱折腾的,特别作的一群生物。

“故乡”是怎么出现的?

但是有代价吗?有代价。这个就是我们今天要讲的第二个问题。

在精神层面上,我们发现人们怀疑了传统、打破了传统,天道也好,宗教也好,但是我们发现我们人自己凭理性不能造出一个我们自己的规则。于是我们对一个失去的东西,我们把它看成故乡。

故乡是很有意思的,就是你从来不离开家乡,你是没有故乡的概念的,故乡是过去的家园。如果人类从来不出走,是没有故乡的感觉的,人类失去了家园,对失去的家园有一种眷恋,有一种怀旧,才会有故乡的隐喻。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都不是彻底的现代人,因为我们有一些进化,文化上的进化变迁,对这些变迁我们在生物意义上是不配合的。

比如说,我们在人际关系里边要求一种忠诚、稳定、信任、可持续,但是现在生活的高速发展,对这个造成很大很大的挑战。所以现在要你一个现代人怎么样呢?你应该所有的事情放得开、看得开,洒脱。绝交?绝交无所谓,我再找新的朋友。你劈腿?我也劈腿,无所谓。

但是大多数人感到自己不能适应这样一个(处境),不能够像自己许诺的那样,或者期待的那样,变成一个洒脱的现代人。

也就是说,你当然是有非常多的自由选项,你获得了这个自由,但是你付出这个代价。因为已经没有人能够告诉你,证明,仅仅通过理性来论证,怎么样做是对的、是好的。这个我们课程里有讲,为什么价值判断是多元的。

现代人得到了什么,又付出了什么?

康德是一个最具有现代抱负的人,他认为人,以前听天由命叫他律。而人现在是要获得自律,也叫自主性,autonomy,就是自己做主。现在我们讲我命由我不由天。

但是不是说你自己(随意)怎么做主就叫有自主性?(按康德的说法,)自主是按照理性作出的判断和规则来要求自己,人自己束缚自己,自己管束自己——这不是不自由,这是自由。但是我们只听了康德一半的话,就是说什么事情由我自己的性子来这叫自主。

为什么康德的事情(自律的自由)难做到,因为康德的这样一个方法不管用。因为理性其实能够达成什么?这个当然特别复杂。康德还假设了,比如自由意志是善良的,叫善良意志(假定)。他有几个假定,现在这些假定在现代都看到(遇到问题)。康德那时候是对理性主义、启蒙运动报有最大希望的时代。

我们现在可以说在科技方面,我们有很大的进步,但是科技的文化后果,我们以后会讲。大家知道,创新解决了什么问题,创新解决了问题,但是创新会带来更多的问题。

比如说,我们以前交通不方便,走路、坐马车,累吧,我们忍了就算了。但(现在)我们发明了汽车,然后很多人都有了汽车,我们又发明了高速公路,高速公路又会怎样,就会堵车。高速公路是什么?就是从一个堵车点迅速地赶到下一个堵车点的交通方式。然后我们再想办法,我们应该把高速公路怎么样构造好……但是实际上你会造成新的问题。

创新带给人的幻觉就是,我们通过不断地革命可以解决问题,但实际上每次解决方案本身都会变成一个新的问题。

在这方面现在有很多技术的批评主义者,但我不是一个技术的极端悲观主义者,我觉得,我们享受的东西还是太好了,就是空调这一样(就很好了)——你的忍受能力下降了。以前suffer这个词是指承受,现在suffering这个词是有苦难的意思,你看看我们人类。但我会说,我生下来(就是一个现代人,我的承受能力)已经是这么低了,你叫我怎么样再提高我的承受能力?

而且,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进步,就是以前只有少数人能享受的特权,现在成为大多数人能享受的一个权利。吃肉、吃鸡蛋、喝牛奶,没有现在的这种工业化的养殖业是不可能的,让大多数人都能享受,原本这是不可能的。

在精神层面上就更麻烦一点,精神层面上,由于我们没有办法再完全信服传统,但我们人靠自己创立的(规则去生活,又遭遇了问题。)康德的想法是人为自己立法,我们不需要一个传统,也不需要上天,也不需要上帝给我们立法,我们人靠自我立法——这件事情失败了,或者说失败了一半,至少。

于是我们成为了失去精神家园的现代人,也就是说传统,特别是宗教,它典型地帮我们解决什么问题?解决我们生活的意义问题。现在人问生活意义吗?不太问的,其实因为我们有一个明确的意义,挣钱。

但是很奇怪你为什么来听这个课?我们在课程里讲过,就是齐美尔,他是韦伯同时代的人,他专门研究货币哲学。这个人特别有意思,他讲过时尚哲学、货币哲学。他说金钱就是上帝,因为金钱和上帝一样,我们可以用金钱的名字做任何事情,做好的事情、坏的事情,人们也用上帝的名义(做好的事情和坏的事情)。而且它是一般通用的,就是每个人不管做什么事情,钱总是好的,总是有用的。所以金钱变成一个宗教赝品。但是齐美尔最终说,钱只是我们通向目的的桥梁,我们人是不能居住在桥梁上的。我不太有把握,说不定住在桥梁上很好。

金钱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但是金钱不能解决两个问题,这是过去宗教带给我们(答案的问题)。就是当你问人类根本存在的意义的时候,我们面临两个问题,课程中讲过。

第一个是死亡。人终有一死,你怎么来面对死亡的事情,(有人也许会说)“死就死咯”,不一定那么简单,因为我们人有永恒的概念。而且死亡,无论是意外的、生病的,或者主动地选择死,都会有一个(感受),我们生命如此短暂,我们过了一生,来自尘土归于尘土,这一切会有一种虚无感。

过去宗教提供给你,或者传统(提供给你),比如说你传宗接代了,你们家的香火经由你一直延续了,你讲出了一个有意义的故事,它讲通了(it makes sense), 讲通了(make sense)就是意义。宗教里上帝说你的灵魂可以得救,你的肉身可以死,但灵魂可以永生,你通过这个得到了(不朽)。本来是有朽的生命it's a mortal life,(你得到了)一个永恒的使命(a call from immortality),变成了不朽。然后我们就通过信仰宗教或者传统,我们超越了自己卑微有限的生命,超越了死亡达到了永恒、永生,这是巨大的满足。

另外一个就是卑微的问题。人是所谓在天使和野兽之间的,我们人是有道德感、尊严、体面,但是我们也有欲望,我们有动物般的欲望。人面对自己动物欲望的时候,我们会有卑微的感觉。宗教会对你说,怎么样做一个道德的人,你不一定能够达到很高的境界,但是你知道你在往一个好人的方向努力,于是你在道德上有进步,有成长,这就会让你感到做人的意义,我在变成一个好的人。

而现代人怎么样,好坏没有标准,你说好就好,你自己感觉好就好。然后(对别人,)你做得那么好(的样子),你装的吧,我不相信你。

尼采提供了什么答案?

上帝死了意味着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的。尼采提供了什么答案?尼采说,之所以我们陷入虚无主义,发现找不到方向,是因为你们相信所有的生活要建基在一套完整的教义和理论上。但生命不是这样的,生命不需要教条,不需要一套理论,因为(这种相信)它建立在一个基督教的(宣教之上)。

尼采说基督教就是大众的柏拉图主义:它们说这个世界是有一个表象,有一个本质,本质后面还有一个基础,(说)有一个存在的上帝,它是全知全能全善的,诸如此类。而当你把生命的意义建立在这样一种理论文化之上的时候,这个基础上的时候,一旦这个东西坏了,你就崩溃了。

所以,尼采说,不存在上帝并不是虚无主义的直接原因,(虚无主义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你有一个形而上学的假设,你认为生命的意义是要完整地、系统地通过理性来说明。尼采说,我们回到生命的感知,我们回到生命强健的感受性,那种情感、那种精神,那种创造性的力量,酒神精神,狄俄尼索斯,强力意志(will to power),诸如此类。让你成为超人。

当然尼采还有一个词叫last man,就是最后的人。最后的人就是什么?我幸福,我有软绵绵的幸福,我得到欲望的满足,就好了。他认为这是超人的反面,这是末人,最后的人。他看得到我们世界在向最后的人滑落,我们下次课还会讲到,消费主义社会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我们现在大部分人是消费者。但是尼采认为,他心目中的英雄是,我们在一个无意义的世界里,靠自己生命激情的创造力来创造,来发明出自己生命的意义,这是尼采的超人的选择。

弗洛伊德造成了什么改变?

弗洛伊德特别有意思,他告诉我们人并不是一个全然理性的存在,理性在我们生活中占着一个位置,但它不是全部。有一个底层的生命冲动和欲望驱动着我们,我们往往被它所驱使。但这里面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地方,弗洛伊德看到现代文明是对欲望的一种控制,就是文明(civilization),它是用一套规则来规训了人们的欲望,但是如果你规训得过度了或者不恰当了,人就会出现精神病症的现象。

那么我们的答案是什么呢?我们是不要这套规则吗?还是把它恰当地,放在一个好的、比例适当的结构里?这是很多人在争论的问题。但是弗洛伊德带给我们一个,在大众文化里面带来一个结果,就是“压抑是错的事情”。其实弗洛伊德没有走这么远,但弗洛伊德怀疑,文明跟压抑总是有关系的,要文明就要有秩序,就会有压抑。

但是,我们现代人认为,后弗洛伊德的大众文化认为,压抑是很可怕的事情,它比放任要更坏,所以欲望被正当化了。在传统的宗教里,传统的教义里边,人的生物性欲望被认为是羞耻的事情,但是现在可以大张旗鼓地来谈它,只要你不伤害别人,一切都是可以的。

萨特揭示了什么困境?

萨特,萨特是一个尼采主义者,他说世界上是没有标准的,因为人没有本质,人的本质是虚无,人的本质是不断地自己构成的,这个我们课上有讲。那么最后就是什么,你要选择,你一定是(你自己)选择的,所有东西都是你选择的,你不选择也是你选择的不选择。你好像是被很多各种各样的条件约束,家里、朋友、亲戚、单位约束,但所有的约束都不是说你只有一条路,你总是可以“不必如此”。

但是怎么选择呢?你自己决定吧。

那什么样的选择更好呢?不知道,你觉得好就好。

萨特把自由,把选择交给你,然后给了你巨大的无限责任。你是自己生命的孤证,没有谁能证明你更好或更坏,你自己承担责任。这个是我们现代面临的精神处境,这就是我们说的失去了精神的故乡。

现代人的精神状态是怎么样的?有的人非常强健,就像我们课里讲的西西弗斯一样,用自己的力量、创造性,来确认自己的生命意义。有的人随波逐流。有的人在纠结在挣扎。

为什么要追问来处与去处?

我们待会儿会放一段我以前很喜欢的电影,现在已经看不下去了,因为我已经变成现代人了。苏联有一个导演塔可夫斯基,我大概是中国最早写他影评的人,在20年前。大家知道“雕刻时光”,其实《雕刻时光》就是对他的一个访谈,后来有一个雕刻时光咖啡馆。塔可夫斯基拍过大概八九部长片,有一部电影就叫《乡愁》(Nostalgia),我从里面选了一个片段,4分多钟。这个片段讲的这个人是一个老头,是一个疯子,多米尼克,他就觉得我们整个世界误入歧途了。

这个电影是1983年拍的,那时候塔可夫斯基流亡到了法国,他开始怀念自己的家乡,在精神上他认为这种乡愁(Nostalgia)不是个人的乡愁,是人类的乡愁。现在是(我们面临)一个问题——为什么1898年,高更的那幅名画变成了我们所有人的问题: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往哪里去?我们是谁?

保罗·高更 - 《我们从何处来? 我们是谁? 我们向何处去?》

你想想问这个问题的前提是什么?

第一,它是出走之后的问题,人如果不出走,是没有这个问题的。我们一直住在家里,在象征意义上的家园,我们在家园,我们只是觉得,我们那时候的问题是,“我们是不是应该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但那时候(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意味着)已经知道有外面的世界了。

真正的封闭是不知道有外面世界的,大家已经不能想象不出走的状态了。不出走的状态其实是,当你在洞穴内部的时候,你从来没有见过外面,你是不知道自己生活在洞穴里边的,对不对,你只有一种天经地义的框架和概念。

洞穴寓言的象征非常丰富。我上次直播讲过,我特别喜欢的一个例子,是人类学家讲的,在东北出现第一代外国传教士的时候,当地一个老太太听到外国人说话,说这洋鬼子真逗,他们把水叫做窝头,water。你想想看,这是一个典型的洞穴心态,就是认为世界这是唯一的,所有和自己不一样的东西都是对这个世界标准的偏离。

这是出走之前,我们现在没有不出走的状态了,所以高更要问那样的话,一定是在出走之后。(出走之后)这个问题开始成为可能,要问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因为你来的地方和去的地方是不一样的,这是一个出走的问题。

第二,它代表我们没有被安顿下来,如果我们安顿了,我们不需要问这种问题。我们变得身份不明,我们不知道自己是谁,有一个所谓身份危机(identity crisis)。在传统的社会里,在那个洞穴里边,你的身份(identity)是非常清楚的、稳定的、同一的,而现在多复杂?

现在你要讲自己是哪个地方的人,现在变得非常困难,而且现在(讲自己的籍贯这件事变得)没有意义,我不知道现在工作履历、干部登记表里还谈籍贯这件事情吗?这是非常没有意义的。它的前提是什么,是说你出生在哪里这件事情,它会在很大的程度上塑造你的风格。出生在湖南、贵州肯定喜欢吃辣喽,并不一定。

我们自我塑造的过程有一个大的变量引入,一个单一的籍贯根本不能决定我们是谁。这当然是带给了我们自由,因为我们不是被决定的,但是也给我们带来了困惑和困扰。

为什么现代人容易遭遇危机?

现代的危机就是说,有各种各样不同的生活,有强健的自我创造。这个世界对强者是比较有利的,只要你自己能活出一种活法,你相信它(就可以),但是大部分人(会遇到问题),哪怕是强者,有时候也会感到困扰。有随波逐流的放纵的人生,有的人遇到信仰危机,有心灵的迷茫,有精神焦虑。

大家知道为什么心理疾病现在这么厉害呢?我认为这不是一个技术的问题,它是一个在这个世界情景下的一种病理学(pathology),不光是一个心理的技术问题。当然还有对回归传统的呼吁。

我说了人生的问题为什么这么难,不是没有正确的答案,是有太多正确的答案,而且多种答案之间他们是相互竞争的。于是我们变得无所适从,这就是出走的一个代价。

在下节课我们会讲,整个社会政治的基本结构也是人造的,也是出走的结果。我们个人的心灵生活,我们的情感生活、道德生活都是这样。所以我认为“出走”是现代性非常根本的一个隐喻,因为它丰富,它跟脱嵌这些术语都在产生联系。

大家现在可能就会更明白,为什么高更那幅画(《我们从何处来? 我们是谁? 我们向何处去?》)是我们时代精神的写照,1898年到现在一个多世纪了,我们仍然在回答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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