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居日記81:北緯29度過冬指南

兒行千里母擔憂這話還是誇張了,根據我的經驗,還沒走出江岸區我媽就開始焦慮了。

武漢降溫向來猛烈,我又不長記性。知道降溫會很冷,但不記得會有那麼冷,再加上胡亂穿衣,換季時常常重感冒一場。這次寒潮更是狡猾,每天都是亮晃晃的大太陽,閃耀得人一點兒戒備心都沒有。這種陽光看看似溫柔可親,隨便一盒水果都給照耀得楚楚動人。而當你滿懷擁抱溫暖的熱情走出房間踏進北緯29度特有的溼冷環境時,透過秋褲鑽進皮膚的寒意和僵冷的指節會提醒你,還是大意了。每年到了這個時候,老母親就會孜孜不倦地念叨,多加衣服多防寒,感冒了你就不耍單了。

除了我媽,另一位時常唸叨督促我保暖的是我常年出差有名無實的舍友。她來自更加溼冷的四川,保暖防寒技術堪稱一絕,每每看到我四處漏風的冬裝就很真誠地爲我擔憂。在外地出差時眼不見心不煩,但回來在宿舍要看到我,去實驗室座位還和我挨着,一天中起碼有二十個小時看到胡亂穿的我在眼前晃悠,實在是備受折磨。每次唸叨讓我戴圍巾或是批評我不肯添一雙過冬的鞋時,小雪溫柔的目光裏都明明白白地寫着:這麼冷的冬天,這個傻子可怎麼過。其實我有時也能聽進去,但抵不過懶惰。所以嚴格地說,這篇日記並不能算是獨居日記。我們宿舍很小,小到兩人間當一人間用也覺得侷促。不過小雪回來後生活並不擁擠,她是頂好的那種舍友,給我的生活帶來諸多正面影響。會喊我一起曬被子,會督促我好好喫飯早點睡覺,會在我們去頂樓曬太陽我抱怨啊好累啊小雪我不想努力了就讓我躺這兒吧的時候一邊扯着我下樓幹活一邊念我:你是不是又想說一了百了,哎呀走吧走吧,明天你就不想了。她文靜我跳脫,她規律我懶散,她負責督促我健康生活我負責改善生活,總的來說小日子過得還不錯。偶爾也有正正得負的時候,比如某天早上我突然從噩夢中驚醒,迷迷糊糊把她叫醒讓她去上學,然後自己倒頭繼續睡了。過了十分鐘她又迷迷糊糊地叫醒了我,然後她也倒頭就睡。我們倆就這麼夢遊似地切磋了好幾輪:叫醒對方--倒頭就睡--被對方叫醒--對方倒頭就睡。最後誰也沒起來,雙雙遲到。

抵禦霸王級別的寒潮,除了一個會督促你加衣服的舍友還需要很多很多的食物和溫情。媽媽和姐姐一箱一箱地寄來水果零食。小萌從北京寄來的包裹裏有一盒糕點還有香山的紅葉,看到美景時總和小萌抱怨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好在紅葉是可以郵寄的,糕點也可以,於是給北京的朋友們順手寄了紅糖麻花。有次師姐給了一點家裏寄來的香腸,我們就特意起了個早,蒸熟的香腸也不用切,從中間掰開一人一半拿着喫,一個早上都是幸福的。下午犯困的時候衝一杯熱咖啡,然後蓋兩片烘乾的橙子上去,口感和香氣竟然都很驚喜。每次拿着大包小包的快遞推開門跟小雪說我們有喫的啦,橙子柚子芭樂香腸糕點......導致後來看蜘蛛女之吻,看到莫納裏給瓦里安拿來一大包食物的時候就覺得莫名好笑——宿舍比莫納裏的囚室也大不了多少。

不過小雪回來後,我就不怎麼做飯了,爲此她罕見地撒嬌打滾嚴正抗議,要我給一個解釋。怎麼她一回來,我就不做飯了呢,那些冬陰功椰子雞咖喱牛腩都去哪兒了呢。我說因爲你回來之前,我都是在你的桌子上做飯的呀,現在沒位置了當然就不做啦。偶爾出去打牙祭,總是運氣不好,一次喫火鍋喫得她半夜做起來說辣得胃疼,雖然我們喫的是潮汕牛肉鍋。另一次喫韓式烤肉直接上來兩大條沒切過的帶皮五花肉,看得我們兩臉震驚。我說這是天意,我們得找個時間好好喫一頓。剛好老母親前些時在我的行李裏塞了個小巧的烤鍋,那就喫烤肉吧,簡單又省事。烤盤小小的一個,只有美少女的巴掌那麼大,兩個人喫差不多了。烤盤有熱氣的時候就扔兩塊黃油上去,濃郁的奶香滋啦一聲熱火朝天地蔓延開來。黃油刷均勻,再把去了蒂的口蘑整整齊齊擺上去,凹口向上,一會兒口蘑的汁水都會沁在這個小窩窩裏。烤口蘑的空檔把一半五花肉用蒜蓉辣醬拌均勻醃上,生菜葉準備好卷五花肉喫。烤好的口蘑小心地轉移到盤子裏,剩下的黃油拿來煎五花肉。口蘑厚實的軟肉給黃油煎成焦褐色,窩窩裏滿是汁水,先嘬汁水再大嚼軟肉。黃油含鹽,不用額外調味就足夠鮮美。五花肉煎得焦脆,蒜蓉醬醃過的用生菜葉裹着烤好的金針菇一起喫,沒醃過的烤成金黃色蘸着海椒面幹碟那叫一個香。烤裏脊筋膜特別絕,這部分的肉一面粘糯一面勁道,咬一口上下牙齒是不同的觸感,好玩又好喫。喫得差不多了,主食收尾。經歷了充分美拉德反應的油脂那叫一個香,把餃子按順序擺好,先開火把底部煎脆,再沿着鍋邊澆一圈清水蓋上蓋子燜幾分鐘,一口下去心滿意足。窗外天寒地凍也不怕的。

時間是線性向前的,生活不是。忙碌到應接不暇的這些日子總讓我覺得時間時而快時而慢,簡直像是王家衛電影裏的那個世界。我的鏡頭不知道什麼時候跟杜可風偷師了幾招,整理相冊時偶爾冒出來兩張影影綽綽的照片,整個世界都像是停格加印了一般。但我完全不記得何時何地拍過它們。

某個陽光依舊欺騙性明媚的下午,小雪說她又要出差啦,東西都已經收拾好,只是有一些水果忘了喫,讓我記得消滅掉。我說好的,喫水果正是在下擅長的領域。晚上回到宿舍時,桌上放着兩三個橙子,她桌上的雜物收的乾乾淨淨,留了一張空桌面——之前告訴過她,獨居的時候我就在那張桌面上做飯的。

真是很冷但又很燦爛的一個冬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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