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下次見面抱一抱

自升入大二後我就已不再像以前那樣期盼假期了,也不再恐懼開學,這錯亂的感覺有時讓自己恍惚,在開學走進校門的那一瞬間竟有種回家的踏實與安全感,我是學校裏送出數萬學子中最普通的那個,普通到學校裏幾乎沒有我留下的任何痕跡,但學校卻對我意義非凡。裝滿了我的汗水與淚水,痛苦和虛僞。

畢業試驗讓萎靡的我總算是還堅持些自認爲有些“意義”的事,終於在大四的上學期開始接觸了全新的知識。

我自知寫作方面毫無天賦,碼出來的文字普通到會講話有思想的人都能寫的出來,所以即使關於寫作我抱有改變命運的絲毫妄想,卻也深知這並不現實,你我的區別就在於是否開始,有時候看着自己寫的東西發笑,這不正是小學時候就被老師拿來點名批評的流水賬文章嗎?不過現在比以前多識些字,多些經歷而已,我有時甚至質疑自己爲什麼要拿起筆,後來我發現不是我要拿起筆,是命運讓我拿起,因爲我嘗試過放下卻從未成功,即使路上滿是痛苦但卻仍不願放下,放下後是讓我無法承受的更大痛苦,可我還在嘗試,不希望有任何事變成自己的執念,寫作應該是快樂的輕鬆的自在的,哪怕喜歡的事情也應該懂得在痛苦時先放下。

室友總是非要拉着我去圖書館“裝b”,我知道自己壓根不適合那個環境,再把那裏污染了,放棄考研也對那個地方有些傷感,但在室友的軟磨硬泡下我還是跟着去了,我去過圖書館,但僅是圖書館裏的自習室,說來丟人。整個大學期間我居然幾乎沒有進過閱覽室,整齊的沙發,書桌,這格局環境也太安逸了吧,這種沉浸在書畫世界的虛榮感讓我陶醉其中,架上的每一本書我都想要翻看一下,即使做不到我也要每本撫摸一下,我去過幾次書店,根本找不到圖書館的這種浩瀚感覺,這有點兒書的海洋的樣子了,清晰的記得自己拿了一本《李鴻章傳》,也不知道爲啥要翻看這本書,可能更多還是爲了顯示自己高雅的品味,當時這本書在我看來頗爲無聊,那時候也根本就無法靜下心來去看書,之前也從未有養成閱讀的習慣。

我將會提到更多虛榮二字,因爲發現虛榮心是我當時最大的毛病,讀《李鴻章傳》就是因爲自己的虛榮,認爲應該多讀這些正書,能提升自己的氣質與學識,將來和人聊天顯得有涵養。迎着和煦的陽光,坐在鬆軟的沙發上,我竟睡着了。

我倆接連幾天都去,我每次看書好像不是爲了看而看,而是爲了背而看,這就又扯到了虛榮心上,我看書的動機不純,認爲看過必須要記住,不能全部記住但至少應該記個大概,可腦子不好使,就連小時候的事情都悉數忘記,現在完全是強己所難,失眠與這份虛榮密不可分。

我強迫自己去記李鴻章的名號,事蹟,出生地等等所有將來能成爲我談資的東西,當時真的記住了,現在又完全忘記了,我僅記得自己看過《李鴻章傳》,沒有看完,大概看了幾十頁,剩下就沒什麼了,這就是強迫自己得到的,得到了現在的空白與當時的痛苦。

不過我感謝那段經歷,那時候應該算是閱讀的啓蒙吧,我深知自己的不足,在寫作這條路上甚至是個未曾斷奶的嬰孩,但也幸好在自己還沒有太複雜的時候開始,雖然言語庸俗,但有一點強過別人,寫的是自己,投入更多的是自己的真實情感,雖現在寫出來的文字自己看來都覺幼稚,但這份幼稚中流露着寫作最純真的初心,寫作和成長一樣,最終都將長大並擁有複雜的情感與規矩的格式或華麗的詞句...好在我現在還未擁有那份能力才必須完全付出真心。

那些日子我在圖書館借過幾本書,讀書對我來說都是晚上的事,晚上熄燈之後的事,這對於失眠的我是個福音,沒什麼比用閱讀來打發失眠的時間更有意義的事,這算是我另一個救贖之路的開始,後面我會詳細展開。

每個學期都發生過許多大事小情,我從不適合做一個敘事者,腦容量太小存不下那麼多雜事,對周圍事情總是莫不關心,母親總是教導我對周圍事情多上心,甚至因爲粗心大意捱過打,雖然記住了這次被打的經歷,卻仍舊未有改變,我相信有些東西血液裏流淌的,是極難改變的,可就是這樣一個看似心大之人居然患上了失眠,簡直不可思議。大四上學期算是人生的一個轉折,找到了工作,準備畢業,嘗試閱讀,開始接觸抑鬱,我不知道是怎樣接觸到這個名詞,以前太無知根本不知道抑鬱原來是一種病,不知道又多少人和我一樣無知,深陷痛苦與絕望之中仍不知自己患上了抑鬱症。

我很幸運,沒等到去專業的精神科醫院便已提前瞭解到這些東西,起初因爲自己狀態不佳便常在網絡上輸入自己的症狀,一樣一樣的往上對,中醫說是心腎不交,可我吃藥喫進去上萬塊也沒見到它們交融在一起,甚至身體還大不如從前,再後來我接觸到了抑鬱症,全都對上了,唯一的差別就是我還沒有過自殺的行爲,後來又瞭解到一種焦慮症,所有的症狀也全部對上了,我其實也並分不清兩個病的區別,反正大同小異並集在一起。

我和家裏說自己可能患上了抑鬱症,父母根本不知道這是個啥病,最可氣的是姐姐,她居然說不要自己胡亂去查,對號入座,我...

雖然我不是醫生,但對於自己的情況我比醫生還要了解,因爲姐姐的這句話我再也不去和別人說自己患上了抑鬱,不會有人理解你的,至少在我的身邊人對心理問題及其不重視,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人還會存在心理疾病,心理有問題的這一類人被他們統稱爲精神病,爲了防止被異化我選擇了沉默,因爲你沒法祈求別人懂你,不過這樣也好,少一個人來把你當作病人,少一個人來勸你別想沒用的,自己就少一份自殺的“鼓勵”,我需要假裝像個正常人活着,但好過像是異類一樣被區別對待。

以前在看中醫時,還沒有感覺自己“與衆不同”,偶爾還會找個人分享吐露心聲,現在不敢了,因爲我和別人不一樣了,我開始像個老鼠一樣躲躲藏藏,不敢與人交流怕被發現,多可笑啊,多無知啊,我身爲一個大學生居然從沒有接觸過心理疾病的教育,以至於我是病人,不僅得不到關懷還得勉強裝作與衆人一樣。周圍人最會用自己的經驗來勸導你,我求求你們閉嘴,我們不一樣,即使一樣也不一樣,再這樣下去我那殘存活下去的一絲勇氣就要消失了,別勸了!我不祈求你們來聽我哭訴,但求你們千萬別再拿你的好心當作擋箭牌告訴我要這樣那樣去做,即使好心我也不需要,不要區分你我的差別就好了,容忍一些我的任性就好了。

那時起我有了一個與衆不同的隱藏身份:抑鬱症患者,看似與正常人無差,卻要時時刻刻提防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甚至在很多人的眼中認爲是在裝矯情,所以我壓根不和別人講,這樣別人認爲我矯情也好過認爲我在裝矯情,瞭解到這方面知識後我開始針對性的搜索,去了解一些抑鬱症患者,他們是如何堅持如何走出困境的,這一切的一切都在悄然進行,關於抑鬱的話題我曾經被這樣一則視頻感動,時間久遠印象有些模糊,好像叫做“《會笑的抑鬱症患者》”但我並不確定,視頻的內容主要在講:幾位已經離開人間的抑鬱症患者留下曾來過這個世界的最後證明,或是書信,或是微博動態...他們最後一條信息是那樣的平凡甚至陽光,文字中還能聯想到他們的笑臉,那些不知情觀衆讀着一封封的信,一條條微博,在他們留下的文字中看到了那樣樂觀的生活態度,沒感覺到這和自己有什麼分別,不懂何意,當視頻的拍攝者告訴他們這些都是已經離世的抑鬱症患者留下的最後信息,他們沉默了,原來抑鬱症患者是會笑的,擁有着積極的生活態度的。因爲感同身受所以我看了不少此類的視頻,卻忘記此時我便已是畫中人。

在與我有相同經歷的人中我找到了一絲歸屬感,那是離羣歸隊後的喜悅,我不需要他們認識我,也不需要認識他們,只要知道這世界上有不少與我一樣的人就好,他們給了我動力,在抑鬱這條路上我並不是孤身一人。

姐姐總讓我少看這些東西,說對我影響不好,她根本不瞭解,若是沒有他們我早就堅持不下去了,是他們給了我勇氣與希望,讓我感覺在這個世上並不孤單。

忘記哪本書或是哪條評論上看到了這樣一句話:抑鬱症大多發生在“優秀”的人身上。內心的虛榮感又得到了小小的滿足,冷靜下來才發現自己並不優秀,怎麼也降臨在我的身上。我是不優秀,但卻有一顆想要變得優秀的心,所以上天便把它也灑在我身上,我發現自從抑鬱後確實變得比以前優秀,愛看書了,愛寫作了,愛充實自己了,愛思考人生了,雖然痛苦仍未減少。也許當我足夠優秀時它應該就會離開,所有患上抑鬱症的人一定都沒有達到自己的預期,沒有完成自我實現,也許它並不是一件壞事,但後來我懂得痛苦永遠都不會消失,沒有痛苦就沒有快樂,沒有痛苦就沒有心靈的成長,沒有痛苦也就沒有你我,我們要做的並不是期待痛苦消失或逃避,而是當痛苦來時知道現在自己是痛苦的,而這痛苦會以滋養心靈的方式離開,抑鬱也僅僅是原本就存在身體的一種情緒而已,每次自然的去面對它,慢慢它就不再那樣可怕,或者說慢慢我們便能適應它。

大四上學期我完成了大多數人認爲最重要的事情,找到了一份看似不錯的工作,但今天看來這最重要卻是嘗試閱讀,我在閱讀的路上同樣處於嬰孩時期,她像精神類藥物一樣維持着我的生命,那時候我更多看一些國外的小說,她能安撫我混亂的思緒,會因爲看書而慢慢沉下心來,那夜也許就能正常的入眠,雖然第二天醒來仍是疲倦不堪,但那個夜晚不用煎熬這已是當下最大的幸福,我慶幸自己發現這條路的時間還不算晚,不斷的告訴自己閱讀是爲自己而讀,絕不是爲了炫耀,甚至不是爲了豐富自己,應該是感覺這是件有意義的事,慢慢讓自己喜歡上它方能堅持長久,但這個心態需要長時間的磨練,今天我仍不能完全做到目的單純,僅爲了讀而讀,但確實少了些許虛榮。

我曾在便籤裏這樣記錄:若是問我音樂家或是作家偉大,即使知道同等偉大,但在我的心中還是作家的分量更重,真正的作家願意把幾十年寶貴的經驗·內心·思想...毫無保留的精煉成一本書分享給你這個陌生人,如此寶貴的財富以前我卻不懂珍惜,與其說偉大不如說無私。

大四的閱讀時光我並未改變太多,那時候我已發現自己不同往昔,記憶力越來越差,讀完一本書好像完全沒讀過一般,就是一頁一頁翻完而已,讓本就虛榮的我越來越反感自己,越發覺得自己無能。

不過想起電視劇《倚天屠龍記》中的一個片段,各路英雄齊聚武當山,張三丰教授無忌太極劍法,愈教招式忘記得愈多,最後融匯貫通,打敗趙敏衆位手下衆位高手。

我想,難道我也是同等的境界,越看忘的越多,隨後合上書發現什麼都沒有記住,一度不斷埋怨自己腦袋愚笨,慢慢懂得看過就是看過,誰說一定要記住,全數忘記纔是融會貫通,它不存在你的記憶中,深深的埋在潛意識裏,以至於慢慢改變你的思想你的一切。

大四看似一切將要結束,而一切又在開始,我的大學生涯伴隨着畢業論文答辯的結束落下帷幕,我與朝夕與共的同學將要告別,但好像沒有不捨,我認爲是痛苦已經把我磨練的麻木,絕不是堅強,麻木到馬上畢業,馬上要分別我都沒精力去想這件事,對我來說分開不是結束,也不是開始,就是分開這麼簡單而已,沒有其他任何的含義,但自己也沒料到後知後覺會來的那麼遲,沒有想過自己掩藏住的情感還會在某些時刻被喚醒。

找到新工作不是新開始,找到了新打發時間的方式也不是新開始,因爲我活在當下,照照鏡子,還是那個有些憔悴的自己,目中無神雙眼空洞毫無生機與希望,心想那就這樣吧,堅持一天算一天,堅持到堅持不下去爲止吧,這看似不帶絲毫力量感的話卻讓我一直生活到今天。

整個大學生涯中記憶最深的一件事就是罹患神經官能症(神經官能症是抑鬱症的一種,據說要比人格失調症好治療,具體的區分隨便查閱心理書籍都會有詳細介紹,我沒有研究過心理學在此不便贅述)那段時光既痛苦又感覺夾雜着幸運,若說大學的收穫,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它,比學到專業知識,人情世故重要太多,它讓我一點點的認清自己,不斷重新塑造“價值觀”,慢慢把“價值”轉移到自己的認可中,形成完整而獨立的人格。人生本就不應該完全陷於實現“價值”的囚牢之中,完整健康獨立的人格是自我“價值”實現的基礎,而這並非易事,需要用一生去時時刻刻打理修正。關於不斷完整自己的人格我認爲神秀禪師所作偈子用在此處最爲合適:

“身是菩提樹,心爲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神秀禪師

原來我認爲,我命由我不由天。真是太過無知與年少,患上神經官能症後我仍在和老天較勁,你想強行改變我的命運我就偏不認命,反抗命運最終的得到了什麼?巨大的痛苦,更長時間的失眠,甚至想要結束生命。命運終讓我屈服,讓我聽從它的意見。當然我說的屈服可不是每日渾渾噩噩,這只是它帶來的表象,慢慢會發現痛苦會帶來好處,以前無法靜下心來做的事情現在可以了,它帶我走上一條不同以往的路,這路沒有盡頭但卻有非常明確的方向,我知道無法改變這條路,也沒能力去改變,它終會把我帶到人生的一個位置,幫助我找到所謂生命的意義。

以前我很抗拒命運這個詞語,但命運這個詞語被創造就說明命運確實存在,現在我比以前輕鬆多了,不積極進取不思考太多,命運會幫我選擇:閱讀、運動、寫作、旅行、美食...太多太多,都是命運幫我做的選擇,以前閱讀對我來說絕不現實,寫作對我來說更無從下手,旅行對我來太過麻煩...

因爲命運的抉擇讓我多了可能,讓我有了選擇,所以既然有命運這東西,它還能帶着你走,爲什麼要抗拒它?你應該有自己的判斷,它給的選擇從不是單一的,應該勇敢的去嘗試,至今爲止都是命運帶着我,而我只要不斷的做着放棄與選擇就好。總有一天曆經滄桑的我會找到自己想要堅持下去的事,那時候命運便退出舞臺,我就是自己,命運這個詞語在我的字典徹底消失。

我知道這狀態與現代年輕人頗多衝突,因爲所有人都鼓勵不要信命,未來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我想說命運只有很小的一部分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那些命中沒有的,無論怎麼努力都得不到的,不過好在沒人能阻擋別人的努力,在路上就總感覺有希望,努力總是值得鼓勵的,我也鼓勵自己去努力,只不過自己沒有方向不知如何去努力而已。

我說講的一切都是自己的真實狀態,但切記無論做什麼你永遠是你,而我永遠是我,別人的所有經歷感悟僅僅是參考而已,對自己而言並無太大價值,真正的價值都需自己創造。

我在按照自己這樣的方式走,可能一生默默無聞,可能會某一天積累名氣,但哪個都是我的人生,我算是拿自己做實驗,看看按照命運的安排究竟能走多遠,雖然現在仍深陷在痛苦之中,但昨天的痛苦在今天都變的不值一提,這條路上目前爲止還是有些迷茫,就算是跟着命運走,我的人生也不是被別人安排的,因爲那命運是我的命運,走出來的人最終還是我。

大學還有些重要的事便是收穫了幾個現在已很少聯繫的室友,聽聞別的宿舍晚上放歌,熬夜打遊戲,大喊大叫,我如果身處其中一定瘋掉,真幸運我沒有一個這樣的室友,他們好到自己都沒有感覺出來,他們會帶我出去玩兒,去爬山做些現在想起來有些沙雕的事,比如騎車淋雨、網吧開黑、自助餐撐到想吐....

我不喜歡出門,但每次和他們出去後也並不後悔,他們帶我出去喫飯,沒有一個人因爲我的掃興而指責,不會指責我不喝酒是在裝,不會指責我不去是不給面子,我才意識到他們的好,但畢業的前一天,我對他們每一個將要分開的人都沒有一絲不捨,原本我還計劃自己像個大哥一樣把他們一個個送走,我這個大哥純是按照年齡自居,並沒有照顧他們而是一直被照顧,分開的當天我像個懦夫一樣潛逃,最終被他們追出門而淚水狂奔,我不曾想過自己都已悄悄離開,你們鞋都沒換就跑出來,最後一個擁抱我沒給你們,我欠你們每人一個分別的擁抱,我把它留着,留到下次重逢時,總要給自己留下未完成的事,來時時刻刻的提醒自己還有這樣一羣室友,我還欠他們一個擁抱,有機會一定要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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