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酒入愁腸

晴朗的午後,陽光透過臨街的櫥窗灑在窗邊的餐桌上和地磚上,又一寸寸撫摸着地磚之間被石膏填塞的縫隙,延伸到角落裏,照得室內暖融融的。飯店一樓的大堂裏,座位已經空出了一半,剩下的食客各自安靜地咀嚼着。再往裏走,兩個服務員挑起後廚的門簾,匆匆瞥了一眼毛茸茸的陽光,轉身踏踏地上了樓梯。

幾個包間的門虛都掩着,遠遠就聽得到裏面的談笑風生。出於禮貌,服務員伸手敲了一下門,順勢將門推開,小心地把菜品端放到桌上,然後去房間角落裏的酒櫃上數了一遍剩下的酒水,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一開始陳昇還強調不讓大家喝酒,不過在二十來個男生的爭取下,他只好限定每人一杯,女生權用果汁代替。沒過多久,三班和四班的人就混到了一起,四班的班主任是一個頭發花白、皮膚有些黑的半老頭兒,挺着個不明顯的啤酒肚,在兩個班男生的口中是出了名的愛喝酒,加上當年陳昇還是他教過的學生,於是他大手一揮,不光是男生,就連女生杯子裏的果汁都給兌成了雞尾酒。

幾十個人鬧哄哄地又舉起杯子碰了幾下,所有男生就開始三五成羣地互相敬酒,看起來有模有樣,程碧晨都有些不敢相信,這些和自己在一間教室裏度過了將近三年時光的十七八歲的人們,原來都這麼不一樣。她轉了一個方向,將視線從包間的門口收回,看向和自己在同一個包間的另外一桌,看到夏炎、鄺誠還有其他兩個自己不熟悉的男生,正在和自己班裏考試成績很靠前的兩個男生歡快地談論着什麼,只是鄺誠似乎沒什麼話,在他們五六個人之間,像一個冷麪的紳士,靜靜地聽着。她又看了幾秒,發現鄺誠也轉過來看了她一眼,嘴角短暫地上揚了一下,然後又看向正在說話的夏炎和武彥,低頭輕輕抿了一口杯子裏的液體,和水是一樣的顏色,卻似乎有一股淡淡的芳香飄了過來,讓程碧晨立刻想起來課堂上學過的有機化學。

“乙醇。”她想着,端起杯子呷了一口,卻沒有立刻嚥下去,而是將啤酒和果汁的混合物含在舌脣之間,閉上眼睛輕輕吸了一口氣,稍微皺了皺眉,艱難地嚥了下去——一點都不好喝。

程碧晨本能地想捉弄一下程雨晨,然而發現身邊的座位已經空了,她張望着找了一下,發現程雨晨正在門口和誰說話,聲音不大,而那個人被門遮擋着看不到。程碧晨稍微往門側歪了一下身子,碰到了坐在她另一邊的陳靚,陳靚被她下了一跳,立即就喊了出來:“晨晨晨晨你喝醉了?”

陳靚一直都是個大嗓門兒,雖然這句已經壓低了聲音,但是隔着幾步略顯吵嚷的距離,站在門口的程雨晨還是聽到了這句關切的話,就轉頭往裏面望了一眼,確認沒事才又放心地和門後面的那個人繼續說話。好在程碧晨被陳靚扶正的時候,見到門後面的那個人也往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

陳靚側揹着門口坐着,去扶程碧晨的時候也注意到程碧晨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晨晨你有未讀消息啊。”說完她就很懂分寸地往後靠了一點,看着程碧晨劃開了屏幕,花了五秒鐘,然後就將手機丟在了一邊,轉身加入到她們的談話中。

包間另外一邊的夏炎似乎終於無話可說了,對三班的幾個男生擡了擡手,就要轉身回去,轉頭看到鄺誠一邊心不在焉地抿着白酒,一邊盯着對面的牆壁。夏炎學着他的樣子往幾米之外搜索了一下,發現程碧晨正和另外三四個女生碰杯。

“喂,看誰呢?眼睛都直了。”

鄺誠沒理他,仰了一下脖子,將杯底剩下的一點酒液灌了下去,咕噥了一聲:“喝酒。”然後快步走到了包間門口,身體剛一越過門框,鄺誠就注意到了兩邊的程雨晨和鄭新建,立即就停了一下腳步。後面跟着的夏炎猝不及防地將肩膀撞了上去,鄺誠剛對鄭新建擡起一點的手猛然一震,手中的玻璃杯脫手而出,在空中翻了一下,急劇地墜向了地板。

幾個人同時緊張起來。好在地板上鋪了地毯,那隻杯子在地毯上稍微滾動了幾寸,停在了鄭新建的腳邊。

鄭新建彎腰拾起杯子交給鄺誠:“你們班竟然喝的白的?”

“你要麼?我們那邊還有。”話是對鄭新建說的,不過鄺誠卻看向了程雨晨,一邊說一邊對她輕輕點了一下頭,擡頭的時候又用眼神指了指裏面的程碧晨。程雨晨順着他的眼睛往包間裏面瞟了一眼,然後禮貌地對鄺誠頷了一下首,抿着嘴脣往裏面走去。

夏炎花了五秒鐘時間從短暫的緊張中反應了過來,擡手輕輕拍了下自己的後腦勺,看着鄭新建和鄺誠傻呵呵地笑着:“嚇我一跳啊,我感覺我是不是喝多了。對了建哥,要不要來點?你們班不夠給力啊。”

剛走到四班的包間門口,鄭新建就聞到裏面氤氳着淡淡的白酒的香氣兒,便很是本能地輕輕吸了吸鼻子。再去看包間的最裏面,他發現陳昇已經和範老頭兒坐在一起邊喫邊聊,看那推杯換盞的狀態,儼然忘了身邊還有幾十名自己班裏的學生。再去看四班的其他人,還真有兩個男生已經喝得臉紅脖子粗了。

“不敢相信吧?”夏炎擡手搭在鄭新建的肩膀上:“你們陳老師還是不夠火候啊。”他微微笑着往陳昇和範老頭兒的方向看了一眼,伸手從旁邊桌上拽過來只剩下個瓶底的汾酒塞給鄭新建:“嚐嚐?”

陽光西斜了幾分,這場宴席纔算結束。陳昇沒有辦法再分心去照看其他人,他還要把醉醺醺的範老頭兒送回家去。剩下的人,稍微耐着性子聽班長嘮叨了兩句“自由活動”和“注意安全”之後,就三五成羣地闖到了街上。時間尚早,男生們不喜歡逛街,幾個人就簇擁着去網吧組隊開黑。

天黑以後,鄺誠從網吧裏出來,他和夏炎順路,兩個人就像平時一樣慢慢往回走。一開始夏炎不停地說着剛纔的戰況,不過說了幾句,他就停止了自言自語。

“鄺誠你沒事吧?我看你一整天都不怎麼說話。”

鄺誠沒有要理會夏炎的意思,兩眼仍舊淡淡地掃視着街道兩旁的店鋪:“我不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什麼一直啊。”夏炎哼了一聲:“以前你天天在我面前炫耀你和陳彤怎麼怎麼的,那狗糧撒的啊,沒把我撐死。”

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地呼出去,鄺誠往遠處路口模糊的燈光處看了一眼:“現在我不跟你一樣了麼?兩個單身狗。”

“是啊。”發現鄺誠放輕鬆了之後,夏炎舒了一口氣:“過去大半年了,我想你也應該忘得差不多了吧。”

鄺誠沒有反應,夏炎也不再說話。縣城的街道看起來似乎沒有什麼大的變化,也許是熟視無睹,即便有什麼變化,他們也早就習以爲常,於是也忘了去比較今晚的燈光與昨夜有何不同。

“夏炎,謝謝你。”

鄺誠忽然蹦出這麼一句,夏炎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謝我?謝我什麼?”

“我記得我小學二年級的時候轉到中心小學之後,我那個時候總是冷着臉一聲不吭,你是班裏第一個對我笑的同學。”

“那個時候啊……”夏炎努力想了一下,嗨了一聲:“嗨!我都忘得差不多了。不過現在想想,畢竟經歷那種事情,咱麼那個時候還都那麼小,心裏多多少少會有陰影的。”

“所以謝謝你一直和我是同班同學。”

“哎呀,這個你應該謝謝老師纔對吧,哈哈。”夏炎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呃……”他想問鄺誠是怎麼了,可是話又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於是很彆扭地輕輕咳了兩聲。

“我這次期末考試沒考好。”

“年級第十二名也叫沒考好?”夏炎幾乎都要跳起來了:“大哥,我可是隻考進過一次年級前十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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