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彷徨

兩排書架隔出來的過道的另一頭有幾個小學生在嘁嘁喳喳,擡頭一看,前臺周圍已經圍了不少穿着校服的人。童天佑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點,看樣子附近的學校到了放學的時間了,他擡頭遠遠看着忙成一團的書店老闆,許多學生和家長七嘴八舌地打問着不同的教輔書的價格,店主都有點應接不暇。

童天佑放下手裏的漫畫書,打量了一下四周,裏面還是很少有人願意進來的,只要不關店,他仍得以安靜地繼續翻閱下去,但是時間畢竟不允許,而童天佑也沒有多少心情。只是從進到店裏開始,陸桉一直看得津津有味,卻又好像沒有要買書的意思,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絲毫不考慮自己能否趕得上末班車。

“你還要看多久啊?”童天佑伸手捏住陸桉手裏那本小說的書脊,把他手裏的書拽了過來。

“你着急了?”陸桉把書重新從童天佑手裏拿回來,確認剛纔沒有造成什麼損壞。

童天佑點點頭:“都五點半了,你還要看到什麼時候?再晚下去,我就趕不上末班車了。”

“好好好。”陸桉將那本拆封專供顧客翻閱的書放回到書架上,然後抽出一本還沒有拆開塑封的書走到前臺:“老闆,結賬。”

不過,從書店裏出來,被冷風一吹,童天佑忽然又留戀起剛纔書店裏的溫度。

“你也經常來買書嗎?”

“經常來看書,偶爾買一本吧。”陸桉伸手摸了摸鼻子:“有點冷啊,感覺已經到了冬天了。”

“那你剛纔還拖着不肯走……”

陸桉一挑眉毛,伸手拽住童天佑的領子:“小夥子,你這個態度,鄺誠的事情你是不想知道了?”

他們進了最近的一家KFC,剛點完單,童天佑就迫不及待地提醒仍舊若無其事的陸桉:“現在可以說了吧?”

陸桉點點頭,把剛買的新書放進揹包里拉好拉鍊:“你爲什麼非要打聽他的事情呢?你該不會是對他有什麼想法?”

“我……”童天佑顯然把這場對話的情景想得太簡單了,陸桉這麼一問,他有點答不上來。

“誒——我想起來了!”陸桉身體前傾,往桌邊靠近了一點:“中秋節假期那天晚上,你在街上抱住鄺誠,我還一直沒問你們當時是怎麼回事呢?”

“不是!那次是我不小心,腳下絆了一下就……”童天佑感覺自己的面部有點開始發燙起來,立即伸手摩挲起自己的兩頰;對面而坐的陸桉則好像戳破了別人祕密一樣壓住聲音促狹地捂着嘴笑個不停:“不用解釋,我都懂。”

“有什麼好笑的。”童天佑嘟噥了一句,低頭捏起自己的手指。

幾秒之後,陸桉收住笑,單手托住下巴,用指尖點了點桌面:“說吧,你想知道什麼?”

童天佑擡起頭瞟了一眼對面的陸桉,不由自主地坐了坐正:“嗯……你去過鄺誠家裏嗎?”

“去過啊。”陸桉把下巴挪到另一隻手上:“不過只去過一次。”

童天佑立即把手按到桌上急切地追問:“是你自己去的,還是和其他人?比如跟家長一起?”

陸桉把手放下:“喂!你是打聽鄺誠呢還是打聽我呢?”

“我……”童天佑緩緩將手收了回來:“我突然不知道要問什麼。”

店裏食客不多,很快,服務員就把兩個人點的餐端了上來,安靜地退開了。陸桉抱歉地聳聳肩,說那樣的話他也沒有辦法:“不過今天你請客是免不了的。”說完,他就伸手捏起一塊炸雞丟進了嘴裏。

看陸桉大快朵頤,童天佑努力回想着過去兩個月裏和鄺誠有關的事情,最後咬了咬嘴脣:“程碧晨說鄺誠從來不帶同學去家裏玩,是嗎?”

陸桉稍微停了一下:“這個我也只是聽說。”說完就又繼續喫起來。

“那他轉學你知道嗎?應該是……對了,是他小學的時候,是因爲什麼轉學的?”

陸桉舔舔嘴脣:“嗯,我想想……是有這麼回事,好像他就轉過這麼一次學。”他看向童天佑:“這件事你又是聽誰說的?”

“對了……”童天佑似乎沒有注意到陸桉問自己的問題,他微微皺起眉猶豫了一下:“他,我去過他家好幾次了,好像從來沒見過他的媽媽……”

聽完這一句,陸桉放下手裏捏着的薯條,喝了一口可樂,竟然先嘆了口氣:“你說的這些,歸根結底就是一件事——鄺誠的媽媽十年前離世了。”

和陸桉在路邊揮手道別的時候,已經是六點半,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回家的公交班車了,而手機也快沒電了。童天佑慢慢沿着路邊往只隔了一條街的車站走去,路燈已經點亮,他擡起頭望了望越來越黑的天空,不免有些感慨,縣城裏車水馬龍,卻沒有一個自己能去的地方。

“只能打車回家了。”童天佑想。

陸桉最後問自己的問題還在耳邊縈繞:“你剛纔也說了,鄺誠的爸爸說他和你的爸媽是朋友,但是如果真是這樣,爲什麼高一高二的時候,你跟鄺誠之間完全是一副陌生人的樣子?而且就拿你骨折住院這件事來說,你不覺得奇怪嗎?你不覺得有什麼事情是你不知道的嗎?”

風帶走幾片法國梧桐的葉子從童天佑面前飄落而過,童天佑擡頭往前面看了看,車站門口的燈光下,只有兩座漢白玉石雕的獅子靜靜蹲坐在門邊,石獅子的腳趾都已經被摸得發黑,在燈下泛着油光。褲兜裏的手機“嘟嘟”響了兩聲,電量終於支撐不住,自動關機了。童天佑嘆了口氣,站在路邊伸手去攔的士。

運氣還算不錯,只等了不到十分鐘,一輛顯示“空車”的的士就停在了童天佑腳邊。

“去哪兒?”童天佑打開車門的時候,坐在駕駛位的中年大叔甕聲甕氣地問了一句。

童天佑說了目的地,大叔點點頭表示可以走一趟,童天佑感激地坐了進去,還沒關車門就接着問道:“請問有充電寶嗎?我手機沒電了。”

大叔瞅了他一眼,沒吭聲,伸手將一根充電線遞了過去,然後指了指車門。

“謝謝。”童天佑“嘭”地合上車門,接着將充電線插入手機,屏幕上顯示出正在充電的圖標,他鬆了一口氣,這才注意到車窗玻璃是打開的。

“他可真不嫌冷!”童天佑默默想着,伸手升起車窗的玻璃。大叔又說了句“安全帶”,這纔不緊不慢地掛擋將車子開動,童天佑立即伸手去找座椅旁邊的安全帶,透過車窗,他發現一輛黑色私家車停在了的士右前方,大叔朝那輛車瞟了一眼,左打方向盤繞了過去,加速離開縣城。

橙色的路燈光透過擋風玻璃灑在童天佑的臉上,他半躺在座椅上,歪着腦袋看着窗外,街邊還是人來人往,但是和一個月以前相比,在外面的人明顯有些少了。

他一邊胡思亂想着一邊將手機重新開機,立即就接到了一個電話,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此時有些清寂,童天佑按下了接聽。

“喂,你好,你是……”

“佑佑!你現在哪裏?”

“鄺誠?”

電話那頭的鄺誠聽出了童天佑的疑慮:“我用我爸的電話給你打的。我在車站門口,你趕上末班車了嗎?”

又一盞路燈從童天佑眼前掠過,但是路邊已經滿是黑夜了。

“我已經在家裏了。你有什麼事嗎?”

“到家了?”鄺誠有些不相信:“真的在家裏了嗎?”聽到童天佑再一次肯定以後,鄺誠停頓了一下,語氣也沒有那麼着急了:“叔叔阿姨剛纔跟我說打不通你的電話,有點擔心你。”

“啊?我,我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

“那你喫晚飯了嗎?”

“嗯,我在縣城喫過了。”

“哦。那你……你早點休息吧。記得給叔叔阿姨回一個電話。”不等童天佑說話,聽筒裏“嘟——嘟——嘟”三聲,鄺誠先掛了電話。

童天佑放下電話,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駕駛位的大叔說了童天佑上車後的第三句話:“到了。”

車就停在童天佑家的住宅旁邊,付了錢,童天佑背上包,往門口走了兩步,看到前面的燈光下站着個人。

“是大娘啊。”童天佑說,聲音裏透着淡淡的疲憊感。

“怎麼今天回來這麼晚?”童天佑的伯母走過來看了看他身後在調頭的車小汽車:“喫飯了沒有啊?”

“喫過了。在同學家玩到現在。”童天佑往前面望了一下,大娘家院子裏的燈還亮着,前面各家也都差不多,只不過天冷了,很少人願意出來串門兒。

“天冷了,大娘你也快點回去吧,早點睡覺。”童天佑看着伯母消失在前面院牆的轉角,這才吸了吸鼻子,掏出鑰匙打開了院門,按亮了院裏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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