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

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袁中平的一曲古琴曲《暗香》,梅香琴繞,把滿清第一才子葉赫那拉氏納蘭性德(1655年-1685年)拉到眼前,不由地打開他傳誦久了的詞篇再讀。

【木蘭花】
人生若只如初見,
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閒變卻故人心,
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
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這是一首擬古之作,應該是納蘭詞中流傳最廣的詞。詞人以一個女子的口吻,抒寫了被丈夫拋棄的幽怨之情。詞情哀怨悽婉,屈曲纏綿。

【長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
身向榆關那畔行。
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
聒碎鄉心夢不成。
故園無此聲。

清康熙二十一年二月十五日,康熙因雲南平定,出關東巡,祭告奉天祖陵。納蘭隨從康熙帝詣永陵、福陵、昭陵告祭,二十三日出山海關。塞上風雪悽迷,苦寒的天氣引發了納蘭對北京什剎海後海家的思念,抒寫詞人羈旅關外,思念故鄉的情懷,柔婉纏綿中見慷慨沉雄。無一句寫思鄉,卻句句滲透着對家鄉的思念。

【浣溪沙】
殘雪凝輝冷畫屏。
落梅橫笛已三更。
更無人處月朧明。
我是人間惆悵客,
知君何事淚縱橫。
斷腸聲裏憶平生。

上闋通過 “殘雪”、“凝輝”、“落梅”、“三更”、“月朧明”等字句,營造出了一種既清且冷,既孤且單的意境,大有屈原“世人皆醉我獨醒”的孤獨感,而這種感覺大抵只能給人帶來痛苦和茫然。接着便拋出“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的問句,這是納蘭容若因笛曲起意,自傷身世的哀嘆。閉上眼睛彷彿依然能看到他在那一片斷腸聲裏,落淚傷神。

【採桑子】
桃花羞作無情死,感激東風。
吹落嬌紅,飛入閒窗伴懊儂。
誰憐辛苦東陽瘦,也爲春慵。
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處濃。

納蘭的心,時刻都像晶瑩剔透的水晶,迎着陽光,透着憂鬱的光芒。這首小令淡淡地寫出了傷春自憐的哀傷。表面上看是一首傷春傷離之作:桃花並非無情地死去,在這春闌花殘之際,豔麗的桃花被東風吹落,飛入窗櫺,陪伴着傷情的人共度殘留的春光。有誰來憐惜我這像沈約般飄零殆盡、日漸消瘦的身影,爲春殘而懊惱,感到慵懶無聊。雖比不上芙蓉花,但它的一片幽香在清冷處卻顯得更加濃重。

【減字木蘭花】
晚妝欲罷,更把纖眉臨鏡畫。
準待分明,和雨和煙兩不勝。
莫教星替,守取團圓終必遂。
此夜紅樓,天上人間一樣愁。

這是一首詠物詞,描寫新月,比喻擬人,巧妙別緻,頗有風格。上片寫景,下片抒情,上片寫月,下片寫人,最後一句“天上人間一樣愁”將上下兩片聯繫起來,情景交融。

【好事近】
何路向家園,歷歷殘山剩水。
都把一春冷淡,到麥秋天氣。
料應重發隔年花,莫問花前事。
縱使東風依舊,怕紅顏不似。

誓言是開在彼岸的花朵,遙看美麗異常,但卻無法觸及,誰想要到彼岸去尋找這誓言之花,定當是會失望的,因爲那之間隔得太過紛繁。不過,誓言卻是許多男女願意去相信的,誓言之所以存在,就是因爲人們愛入輪迴後,無法自拔,需要誓言當他們的救命索,令他們相信,愛情無價,值得堅守。

【畫堂春】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
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爲誰春?
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
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

這是詞人對可遇不可求的戀情的獨白:既然我們是天生一對,爲何又讓我們天各一方,兩處銷魂呢?相思相望卻不能相親相愛,那麼這春天又是爲誰而設呢?藍橋之遇並非難事,難的是縱有不死之靈藥,但卻難像嫦娥那樣飛入月。若能渡過迢迢銀河,便是貧賤夫婦,又當如何。

【酒泉子】
謝卻荼蘼,一片月明如水。
篆香消,猶未睡,早鴉啼。
嫩寒無賴羅衣薄,
休傍闌干角。
最愁人,燈欲落,雁還飛。

《酒泉子》這一詞牌原爲唐教坊曲。《金奩集》中入“高平調”。四十一字,全闋以四平韻爲主,四仄韻兩部錯葉。納蘭這首《酒泉子》當屬溫庭筠體。

【憶江南】
昏鴉盡,小立恨因誰?
急雪乍翻香閣絮,
輕風吹到膽瓶梅。心字已成灰。

彤雲密佈的冬日黃昏,隱約一隻瘦小的烏鴉,越飛越遠,身影也越來越小,直到融進在那一望無垠、蕭瑟的曠野盡頭。曠野中,是誰惆悵無盡,若有所思?天宇間,是誰獨立寒秋,無言有思?又何事令她難更思量?又何人令她愛恨交加?罷了罷了,“往事休堪惆悵,前歡休要思量”,罷了罷了,“人心情緒自無端,莫思量,休退悔”。

【南鄉子】
煙暖雨初收,
落盡繁花小院幽。
摘得一雙紅豆子,低頭。
說着分攜淚暗流。
人去似春休,
卮酒曾將酹石尤。
別自有人桃葉渡,扁舟。
一種煙波各自愁。

納蘭抒寫離愁別恨的佳作。“煙暖雨初收,落盡繁花小院幽”,首句描寫了剛下過雨後的小院情景。風雨初晴,小院中落花滿地,顯得十分幽靜。正所謂“一切景語皆情語”,在這種幽靜的意境中,似乎能看到分別在即的兩人相對無語淚滿眶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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