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薛家集,微缩大社会:官民不等、贫富差距、贵贱交恶,全有

《儒林外史》中,薛家集很小,“只百十来人家,都是务农为业”,但这里是典型中国社会的缩影:官与民、贫与富、贵与贱、亲与疏……各种关系在此交织,各种好戏在此上演,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1.官与民

薛家集最大的“官”姓夏,乃“旧年新参的总甲”。

明清时代,以一百十户为一里,里分十甲,总甲承应官府分配给一里的捐税和劳役等。也就是说,总甲是分管百十户人家的头头。薛家集正好百十来人家,所以,夏总甲就是这里的头头,相当于现在的村书记吧。

如此说来,夏总甲根本不是个官,甚至连衙门里的吏也算不上,但在薛家集,他就是最大的官。

所以,众人聚会议事,他最后一个到,而且“走进门来,和众人拱一拱手,一屁股就坐在上席”。这作风,和现在的官员太像,开会最晚进场,众星捧月中直奔主席台最中间席位。

继续说夏总甲。坐下后,他不多几句话就显示出自己的三个了不起——

第一、我很忙,在这里开完会还要去县衙门黄班头家吃年酒,“从新年这七八日,何曾得一个闲?恨不得长出两张嘴来,还吃不退”。

第二、我有专车,“每日骑着这个驴,上县下乡,跑得昏头晕脑。打紧又被这瞎眼的亡人在路上打个前失,把我跌了下来,跌的腰胯生疼”。

第三、我身份贵重,“俺如今倒不如你们务农的快活了”,交往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就像今日请我的黄老爹,他就是老爷面前站得起来的班头”。

与夏总甲相比,其他人自然都是民,都得顺着。开会,夏总甲来了才开始;请先生,夏总甲说请谁就是谁;敛钱舞龙灯,夏总甲说怎么摊派就怎么摊派,“众人不敢违拗”。

2.贫与富

薛家集只有一个富户是荀老爹家,“田地广,粮食又多”,但他并没能与夏总甲、申祥甫进行权钱勾兑,跻身村里的统治层。

所以,他成为冤大头,屡屡被吃大户。

集体耍龙灯,他得出一半的银子;请周进来教书,只他家是“一钱银子,另有八分银子代茶”,其余人家“也有三分的,也有四分的,也有十来个钱的”。

申祥甫与夏总甲是亲家,算村里权贵,而且这次办学是他提出的,因为其子正该上学,但到该出钱时,却不见他多出。

这看得出,村里仇富,欺负荀家有钱。

荀老爹经济上付出最多,却没换来政治上的地位,甚至周进还因与他走得近而受村里人排挤——

申祥甫……向众人道:“周先生看见我这一集上只有荀家有几个钱,捏造出这话来奉承他,图他个逢时遇节,他家多送两个盒子。俺前日听见说,荀家抄了些面筋、豆腐干送在庵里,又送了几回馒头、火烧。就是这些原故了!”

众人都不喜欢,以此周进安身不牢;因是碍着夏总甲的面皮,不好辞他,将就混了一年。后来夏总甲也嫌他呆头呆脑,不知道常来承谢,由着众人把周进辞了来家。

总体来说,荀老爹是个厚道人,没通过权钱交易进入权力层,反而因此被仇富,被欺负。

这种事,古今如此。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人发财后得给自己搞个红顶的原因了。

没有红顶,财富难保。

3.贵与贱

薛家集有个新中的秀才叫梅玖,他算村上身份贵重的人了。村里给先生接风,便请了他来作陪。

而周进虽然被请来做教书先生,却因没有秀才身份而受梅玖的轻贱——

“我们学校规矩,老友是从来不同小友序齿的”。比如童生进了学,不怕十几岁,也称为“老友”;若是不进学,就到八十岁,也还称“小友”。

就好比嫁与人家做妾,到头发白了,还要唤做“新娘”,在正房太太跟前永远是低贱的。

但令所有人想不到的是,六十多岁的周进之后时来运转,“巍然中了”,中举人,中进士,官至国子监司业(副部级)。

彼时,依然是秀才身份且因成绩差险被惩戒的梅玖,马上变脸,自称周进学生才躲过一劫。之后,他便以这一身份自居,堂而皇之让观音庵和尚将周进当年在此教书留下的字装裱悬挂起来。

这就是贵与贱的变化以及由此产生的巨大差别了。

4.裙与带

申祥甫本是薛家集普通农民,但因他亲家是夏总甲,所以他在村里身份也高贵起来。

观音庵聚会,他一上来就发作和尚,说他把大家供的油不用来敬菩萨却用来炒菜吃。

荀老爹提起闹龙灯敛份子的话题,申祥甫马上打断:“且住,等我亲家来一同商议。”

他俨然成了薛家集的二当家,村领导夏总甲的代言人。

另外,村里请先生的话题也是他提起来的,因为他儿子、也就是夏总甲的女婿到读书年龄了。

这些都看出,申祥甫利用裙带关系,擡高自己身份和话语权,在为自己谋利益。

而且,他也确实成功了。后文说荀玫中进士后,回薛家集为母奔丧。那时,“集上申祥甫已是死了,他儿子申文卿袭了丈人夏总甲的缺,拿手本来磕头,看门效力。”

看,靠裙带关系,申祥甫的儿子成了总甲,成为薛家集一把手。

这就是薛家集了,一个小村庄,却如微缩景观般,整个大社会的各色问题和毛病,这里都有了。

吴敬梓,确是大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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