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辛弃疾

《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

宋代:辛弃疾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夜深人静,曾经金戈铁马的将军,薄醉微醺,心却无法平静,又忍不住摘下墙上那把战剑,对着油灯爱抚、擦拭。清冷的灯辉映射在剑刃上,灼灼寒光把往事照亮。做梦般又回到了号角连天的军营,兵士们刚刚饱餐完犒赏的烤牛肉,欢欣鼓舞,斗志昂扬;雄壮的军乐响起,振奋人心;将军意气风发,点兵出征。正值秋高马壮,腾跃驰骋,犹如离弦的箭、惊耳的雷。多想完成替君王收复国家失地的大业,博得世代相传的美名。可惜我已雪鬓霜鬟,只能够在梦里再奔赴战场,如当年那样,在战场奋勇杀敌。

辛弃疾是南宋抗金名将。他天生红颊青眼,目光有棱,虎背熊腰,小时候是个难得的乖宝宝,习文习武都很用功,尤其酷爱兵书。曾经有仙人,说他的真身是头青色犀牛,威猛无比。在无数郁郁不得志的文人墨客中,他是唯一征战过疆场的大词人。他的诗词艺术风格多样,词风浑厚、豪迈,又不乏细腻柔媚,人称为“词中之龙”。

1150年,金将粘得力率兵闯入南宋城池山东历城——辛弃疾的家乡,烧杀劫掠。辛弃疾的父亲辛文郁率众家丁力抗金寇,并掩护父亲辛赞与10岁的辛弃疾远遁,不幸背中斧劈,含恨而逝。粘得力以全城大宋百姓生命相胁,迫辛赞归降。无奈任职开封府知府的辛赞,身在金营心在汉,痴痴眷念着祖国山河。他引导孙子辛弃疾读汉室书籍,学习汉室文化,并常常带着他“登高望远,指画山河”,介绍英雄壮士给他认识。辛弃疾14岁的时候,就跟着他们去燕山观察战争形势。汉人生活在沦陷区的悲惨与屈辱,抨击着他的内心,小小年纪便萌生了光复中原的爱国之情,他跪拜在父亲墓前立誓:在有生之年,身许抗金大业,誓将胡虏逐出中原。

辛弃疾22岁那年,金人首领完颜亮大力征伐南宋,北方各地趁机起义。辛弃疾凭着超群的武艺和积累的人气,拉起了2000人的队伍,投靠了声势浩大的耿京。同来投靠的,有个花和尚叫义端,没几天就受不了义军里熬姜呷醋的粗衣粝食,偷了起义军的大印潜逃。辛弃疾路见不平一声吼,奋起直追,捉拿义端。义端身如筛糠,头如捣蒜地跪地求饶:“我知道你是青牛大王化身,杀我不再话下,求你放我一马,日后定然报答。”义气刚直的辛弃疾眼里从来揉不得沙子,大义凛然,一刀下去,义端便身首异处。

还有一个张安国,本来说好了一起配合南宋抗击金兵,结果趁辛弃疾去南宋谈判的当儿,张安国这个叛徒把耿京杀了,提着耿京的人头去金人那里邀功。辛弃疾一怒之下带着50个部下,闯入5万多人的金兵大营,活捉了叛徒张安国,并且还招安了济州府十万士兵归顺到自己的队伍里。躲在都城的忍者神龟们,看到有人撑头出面,冲在前面把他们不敢干的事情摆平了,忍不住挥臂欢呼:“儒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三叹息。”

宋高宗见辛弃疾文采出众,又有领兵之才,便让辛弃疾担任江阴签判一职。生活在那个特别需要狼性、特别需要热血的时代,“归正人”的尴尬身份从未影响辛弃疾的热情,浑身似乎使不完的劲儿,他不停地发出抗金呼声。事与愿违的是,朝廷大多是求和派,就连宋高宗本人也不愿意得罪金人,守着温香暖玉,得过且过,唯恐一不小心失去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朝廷软弱无能、苟且偷生的本质,让辛弃疾万分失望。他向朝廷上书《美芹十论》,进谏抗金救国大计,但是皇上怕吃了芹菜闹肚子,对“美芹”置之不理。

那天,登上赏心亭散心,辛弃疾眺望远方的山川风物,不禁百感交集,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自己坚持那么长时间,无奈孤掌难鸣,孤军难战。朝廷终究只是皇上一个人的,真是一种悲哀。世事无奈,莫过于此,义愤填膺的他当晚提笔写下了《水龙吟》: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历来文人的梦想都是能这样出将入相。可是文人从政,始终是少了些“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的豪迈,好在辛弃疾文韬武略,是难得的文武全才。

辛弃疾33岁那年,滁州城的地方治理出现了问题,百姓生活贫苦,盗贼和抢夺事件时常发生。很多官员抓耳挠腮,无计可施。辛弃疾却提出来这个地方是战略要塞,不能放弃。于是,皇帝就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交给他去治理。他二话不说一头冲进去滁州,一上任,就颁布了很多利民惠民政策。减免徭役赋税,发送食物与农作用品,鼓励经商发展。慢慢的,滁州城的百姓生活越来越好,皇帝也越来越另眼看待于他。 

35岁时,江西一带有茶商起义,朝廷又派他去治理。他在分析了当地的实际情况以后,制定了对应的政策措施。不到三个月,他就镇压了江西的盐商起义。皇帝终于正视了他的才能,从此,他就像数学书里的那个未知数X,哪里有难以解决的问题,就把他设在哪里。他总是不遗余力地完成各项任务,一次又一次地弹跳落地。但是他性子太刚烈,做事方式难免武断,所以,他在处理地方事务的时候得罪了不少的地方官员,以至于他在后期遭到了排挤,甚至陷害,时常有人向皇帝弹劾他。这些弹劾归纳起来,大致包含三方面的内容:杀人如草芥、贪污成性、好色。为此,后来辛弃疾自镇江回到铅山,本来可以走京杭运河,行程790里路,但他偏偏避开杭州绕道而行,结果走了900多里。《宋会要辑稿》中有记录,当时的弹劾者在杭州,杭州是他心头之痛。

宦海浮沉,从无定数,时不时有人被伤得体无完肤,血肉模糊。辛弃疾自22岁起兵抗金到68岁去世的四十多年间,虽碧血丹心,衷心报国,但从未间断被当政者排斥。尽管皇上也曾一时兴起,赏赐金腰带,最终还是被贬,归居上饶。他在湖泊边亲自设计了“高处建舍,低处辟田”的庄园格局,自号“稼轩居士”,并嘱咐家人说:“人生在勤,当以力田为先。”此后二十年间,除有两年一度出任福建提点刑狱和福建安抚使外,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此隐逸闲居,在庄园附近的鹅湖山、灵山、博山等地寻古觅幽。1196年夏,庄园失火,辛弃疾举家移居瓢泉,在瓢泉依旧过着游山逛水、饮酒赋诗、闲云野鹤的村居生活。余秋雨先生在《文化苦旅》中写到:中国历史中极其夺目的一个部位可称之为“贬官文化”。贬官失了宠,摔了跤,孤零零的悲剧意识也就爬上了心头,贬到外头,这里走走,那里看看。只好与山水亲热。这样一来,文章有了,诗词也有了,而且往往写的不错。

“诗化地思索天下”的余先生,总是一语戳中正点。不错,瓢泉田园的恬静和村民的质朴使辛弃疾深为所动,写下了大量遣兴抒怀的田园诗词。

                  清平乐·村居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一家五口在乡村的生活情态,是多么安宁平静,让人向往。

乡居期间,辛弃疾特别看重种树,把救国的一腔热血移载到种树上,劲头过五柳先生不及,所住之处种得绿荫峥嵘,积累的丰富的种树经验,记录成了一本“种树书”。郭橐驼,是柳宗元笔下的一位传奇种树达人,不但种树种得好,还热情地向人宣传种树的美好与重要,非常受人崇拜。稼轩居士自豪地夸自己:“种树真成郭橐驼。”

中国历史学家邓广铭算是后人中最懂辛弃疾的,说他:胸怀中燃烧着炎炎的烈火轰雷,表面上却必须装扮成一个淡泊冷静、不关心时事和世局的人。

的确,弃疾一生以抗金和恢复中原为己任,从未怠懈,对南宋统治者妥协投降政策极度愤慨。六十八岁病倒在卧榻,弥留之际,仍心怀不甘地呢喃呼喊:杀贼,杀贼!他极力地想站起来,为这个负了他的国家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可是他站不起来了!

朝廷闻讯后,赐对衣、金带,视其以守龙图阁待制之职致仕,特赠四官。

英雄已故,愿这份迟来的温暖照亮天堂的路。

辛弃疾铁马金戈的一生,男人崇拜他的卓越战功和爱国情怀,女人敬慕他铁血丹心中的侠骨柔情。卸下铠甲,放下战剑,男子汉的内心亦是如此柔软。

妻子范氏,是大家闺秀,有皇族血统,人品无可挑剔,具备柔顺、俭约、恭谨、勤劳的全部传统美德,并且识文断字,能为子女讲解《论语》、《孝经》。辛弃疾对范氏非常敬重,从未动摇过其主妇之位,“白发谁家翁媪?”那满头白发的老夫妻,就是她与我相守相依的生死契阔。

据邓广铭《辛稼轩年谱》记载,辛弃疾的侍女先后有六人:整整,钱钱,田田,香香,卿卿,粉卿。她们都各有所长,有的文笔飞扬,有的擅长歌舞。稼轩年老时,效仿白居易遣散众家妓的做法,也遣散了自己的一些侍妾,《鹊桥仙·送粉卿行》等便可为证:


轿儿排了,担儿装了,杜宇一声催起。从今一步一回头,怎睚得、一千余里。

旧时行处,旧时歌处,空有燕泥香坠。莫嫌白发不思量,也须有、思量去里。


人虽白发,犹自多情。独对燕去楼空,不胜伤怀。繁华散尽,站在灯火阑珊处的那个人,原来是自己,是在喧嚣的尘世中凄凉落寞的自己。

辛弃疾一生留下来的词有620首之多,有词集《稼轩长短句》等传世。无法在疆场上呲诧风云,却在词的创作领域纵横驰骋,他横空出世,化战场热血和家国疼痛为纸上墨迹,酣畅淋漓地吼出了人们心头的共同呼声。评论家梁衡曾经评价辛弃疾说:辛弃疾的词不是用笔写成的,而是用刀和剑刻成的。

著名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在他的《人间词话》中,将晏殊的:“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柳永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辛弃疾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列为“古今成大事业大学问者”所必须经历的三种境界。辛弃疾的词,被定位在最高境界。

当了4年兵,写词40年,从铁马金戈到山栖谷隐,他用深情的笔墨记录了自己的一生。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后来,“醉里挑灯看剑”,“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老了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歌且从容,杯且从容。”然后彻底皈依文学,在“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了残生。

三个年龄阶段,三种不一样的心境,三种不一样的词风。

豪迈倔强的性格和燕赵奇士的铁血丹心,让辛弃疾有了高度;铮铮铁骨中缓缓流淌的柔情,让辛弃疾有了温度。埋葬在铅山的爱国的英灵、不朽的诗魂,任岁月的尘烟将往事吹乱,任雄心化作沉重的叹息,威仪不减地站立在铅山,不仅只是一尊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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