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償命的魚玄機

魚玄機,她原名魚幼薇,字蕙蘭,公元844年出生於長安城郊,著有《魚玄機集》一卷。與李冶、薛濤、劉採春並稱唐代四大女詩人。其詩作現存五十首,收於《全唐詩》,其中有一首思念詩很有名:

《江陵愁望寄子安》

楓葉千枝復萬枝,

江橋掩映暮帆遲。

憶君心似西江水,

日夜東流無歇時。

深秋的楓樹枝上,成千上萬的綴滿了紅葉,在蒼蒼的暮色中,江橋掩映晚歸的風帆。思念你的心情就像那滾滾東流的西江水,日日夜夜,不曾停歇。

魚幼薇天生漂亮、聰慧、好學,自幼就對寫詩很有興趣。她的父親飽讀詩書卻抑鬱不得志,是個落魄秀才,看到獨生女兒展現出的超常靈性與天賦,自是對她悉心栽培,把滿腔心血都傾注到她的身上。

魚幼薇五歲的時候就能背誦幾百首詩歌,七歲開始自己寫詩,且辭采翩翩,文筆老道,十一二歲便聞名長安城,被人稱爲"詩童"。

這麼一個可人的小家碧玉,怎樣成爲一代名妓的呢?

人生的最大轉折點是她6歲的時候,父親溘然長逝,使得她與母親的生活陷入窘迫之境。孤兒寡母,自是苦雨悽風,爲了生存,母親帶着小幼薇搬到了平康里——當時的妓院一條街,靠給妓女洗衣服爲生。

花間派鼻祖溫庭筠,是當時名滿京華的大詩人,他對魚幼薇這個小小女孩獲得的交口稱讚感到佩服和好奇,於是,慕名找到平康里,找到了純潔無瑕的魚幼薇。

溫庭筠以“江邊柳”三字命題,讓她即興賦詩一首,考考她的才華,試試她的詩名。魚幼薇當場賦詩:

                  江邊柳

翠色連荒岸,煙姿入遠樓。

影鋪春水面,花落釣人頭。

根老藏魚窟,枝底系客舟。

蕭蕭風雨夜,驚夢復添愁。

果然是文采斐然!溫庭筠被其才華折服,從此以後經常上門來指點她,母女倆生活的艱難困苦,讓他這個大男人心生憐惜,儘自己所能幫助她們度過一個又一個的難關。

溫庭筠雖說才華橫溢,可是相貌醜陋,且不修邊幅,被人稱作“溫鍾馗”,儘管他比魚幼薇大30多歲,但他們相處得非常融洽,是師生,也是朋友。在缺失父愛的生命裏,溫庭筠的關愛讓魚幼薇感到溫暖、安全、依賴。隨着年齡的增長,少女情竇初開,魚幼薇不可自拔地迷戀上了亦師亦友的溫庭筠。在溫庭筠離開京都的一段時日裏,魚玄機多次以詩歌寄相思。

愛是忍不住的、藏不住的、情不自禁的,才情非凡的溫庭筠怎能感受不到那份熾熱?無奈他對魚玄機只是憐憫之心、提攜之意,並無非分之想。他繼續在花街柳巷和煙花青樓女子酬唱和鳴,對魚幼薇的感情揣着明白裝糊塗,從不越雷池半步。

那是一個百花爭豔的春日,他們一起到城南崇貞觀中游玩,正碰到一羣神采飛揚的新科進土在觀壁上題詩留名,這是當時朝野矚目的盛事,長安人爭相前往觀看。魚幼薇豔羨不已,又有些落寞。科舉以詩取士,她如果是個男兒,定然也會意氣風發地參加科舉考試,可惜自己生爲女兒身,枉自寫得錦繡詩篇,縱然不輸給男人,也不能參加。此生註定與功名無緣,“才媛中之詩聖”也枉然。於是,她在崇真觀內題了一首詩:

《遊崇真觀南樓睹新及第題名處》

雲峯滿月放春晴,

歷歷銀鉤指下生。

自恨羅衣掩詩句,

舉頭空羨榜中名。

奈何自己的女人身份掩蓋了詩文才華和鴻鵠之志,只能擡頭空自羨慕那金榜上的進士題名。

這一幕恰好被當年的新科狀元李億看到,光芒萬丈的才子遇到瑰麗燦爛的才女,瞬間迸發出火樹銀花的震撼……

自從崇真觀驚鴻一瞥,李億的心便淪陷。他和溫庭筠本是舊相識。幾天後,李億以拜訪的名義來到溫庭筠家中。在溫庭筠的書桌上,一幅字跡娟秀的詩箋令李憶熱血沸騰。待他問明作者,果然就是那個題詩的漂亮女孩魚幼薇。李億情不自禁地誇讚魚幼薇的美貌與才華,愛慕之情洋溢在臉上。

風度翩翩的新科狀元,前途一片光明,溫庭筠覺得李億和魚幼薇真是天設地造的一雙。於是,他向魚幼薇轉達了李億的心意,順便說了李億的很多好話,努力撮合二人走到一起。

既然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魚幼薇滿腹落寞也無奈,最好表示願意服從老師的安排。

李億欣喜若狂地在林亭爲魚幼薇置下一棟別墅,歡天喜地把她接了進來。他牽着她柔嫩的玉手,她依偎在他溫暖的懷抱,金童玉女度過了一段煙火般絢麗卻短暫的快樂時光。

在娶魚幼薇之前,李億在江陵老家已經有了老婆。原配夫人裴氏家世殷實,性格強勢、兇悍,她一得知自己的男人在外面玩起金屋藏嬌,就怒不可竭地殺到了京城,把魚幼薇狠狠毒打了一頓,還逼着李億寫下休書,把新婚不久的魚幼薇掃地出門。

家有悍婦淫威,李億一向畏懼,唯唯諾諾已習慣成性。何況自己的人生剛剛掀開精彩的第一頁,腳步未穩,在這個節骨眼上,萬一惹怒裴氏強壯的親友團,生出事端,仕途肯定受影響。

一番權衡之後,李億將魚幼薇安置在曲江一處偏遠的道觀——咸宜觀。臨走時安慰並許諾她:暫時在此隱忍一下,三年後必來接你回家!

魚幼薇真的在咸宜觀苦苦等待着,等待着與她的夫君早日重逢。這三年裏,李億從來沒有到道觀看過她,她所有的信件,也如泥牛入海,從未得到隻言片語的回覆。

相約的期限已到,魚幼薇終於坐不住了,她開始四處打聽李億的消息。原來,自己剛搬到道觀一年多,李億就在裴家的支助下,帶着家眷到揚州做官去了,在江南水鄉過着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幸福生活。

日日青燈孤影,夜夜相思難眠,三年苦等,成了空!

魚幼薇哭得撕心裂肺,她想不明白,護她周全的老師溫庭筠爲何寧願和虛情假意的煙花女子逢場作戲,也不願和一片癡心的自己連枝比翼?表面上看起來人模狗樣的狀元李億,既然擔當不起,爲何要狂熱地追求自己?

傷心絕望之際,她提筆寫下一首《贈鄰女》: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

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要想尋得一個有情有義、相知相守一生的丈夫,比尋求一件無價之寶還難。然而,上天賜我這樣的好才貌,連宋玉那樣的才子都會主動追求我,又何必怨恨王昌那樣拋棄女人的男人呢?

至此,魚幼薇正式綰髮成爲道姑,道號“玄機”。

魚玄機就是魚玄機,再也不是魚幼薇,她性情大變,自暴自棄,還貼出了“魚玄機詩文候教”的告示,掛羊頭賣狗肉,打着以詩會友的幌子,招攬客源,以風雅之名,行苟且之事。長安城的風流才子和鴻商富賈紛踏而來。

在野史裏,魚玄機除了有“一代才女”的美稱之外,還有“情慾世界的女皇”,“唐代淫慾心最強的女性”等稱號。

有位樂師也來到咸宜觀中“以詩會友”,他叫陳韙,身材魁梧,相貌俊朗,才情出衆。他給魚玄機帶來不一樣的感覺。魚玄機那顆久旱枯死的心,像是逢來一場春風春雨,又有了萌動的生機。

她與樂師同牀共枕,衣食住行傾囊相授,只願換來相惜相守。

本是一匹栓不住的野馬,一個放蕩不羈的浪子,陳韙怎麼會對一個煙花女子專情?他對魚玄機身邊清純可愛的侍女綠翹又起了色心。

有一天,魚玄機外出有事,出門的時候她交代綠翹,如果陳韙來找她,就告訴她自己出去了,讓他等一等。一個時辰不到,魚玄機回到家,迫不及待地問綠翹:陳韙來了嗎?綠翹答:陳韙來過,只是一聽說你不在家,門都沒進就走了。魚玄機心生疑惑,每次她出門,他都會耐心等待她歸來,這次是怎麼了?正欲再問究竟,她卻發現綠翹面色緊張,髮簪凌亂,一種不祥的強烈預感頓然而起。

她把綠翹叫到了房間裏,開始審問,一開始綠翹不承認與陳韙有私情。魚玄機怒不可竭地扒掉她的衣服,她胸部上的指甲劃痕清晰可見。紙包不住火,事已敗露,綠翹惱羞成怒,她回擊罵魚玄機墮落淫蕩,魚玄機暴跳如雷,一把抓住她的脖子,使勁向牆上撞去,竟然把她給撞死了。

魚玄機把綠翹的屍體埋在後院裏的一棵花樹下。

不知不覺到了炎炎夏日,有兩位新客來訪。有一客人尿急,到後院小便,見有一大羣蒼蠅嗡嗡聚集在花下浮土上,怎麼趕都趕不走。客人感覺異樣,回家後把疑惑說給當衙役的哥哥,官衙派人去查看究竟,挖出了綠翹的屍體。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一個大活人憑空消失,真相遲早都會敗露。魚玄機被帶到公堂,擡頭看到審問她的竟是以前追求過她、而遭拒絕的京兆尹溫璋。

懷恨在心的溫璋,毫不留情地判她以斬刑。

溫庭筠聽聞到這個消息,痛心得不能自己。行刑當日,他來到了法場,遠遠看到穿着一身囚服,被五花大綁的魚幼薇,她形銷骨立,憔悴得讓他心酸到顫抖。

魚玄機知道,這一天是她生命的最後一天,在她生命裏走過的那些男人,唯有溫庭筠絕對會來看她、陪她。在最後的一刻,魚玄機對着人羣歇斯底里地喊道:“我這輩子只愛過一個男人,他的名字叫溫庭筠!”

話落刀起,天崩地裂!此刻,她還不滿26歲。

溫庭筠的心,碎得無法呼吸,身體一下子就垮了。魚玄機的死抽乾了他所有的力氣,他頭髮斑白,步履踉蹌,行屍走肉一般,從此,過得落魄不堪。

魚玄機的一生,是被李憶毀了?是被溫庭筠毀了?還是被她自己毀了?無論我們怎樣定論,都很心痛。

她本是一代才女,風華絕代;她的才情,流芳百世;她的名句“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千古流傳……她因愛情而生,因愛情而死,最後落得她一代名妓的稱號,可是她的生平終不能被正史官文終留下片紙隻字。

人生,不過夢一場,心若無處安放,一生便是淒涼、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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