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一一談邵麗小說《金枝》

      文丨紫格格

        作家邵麗又出了一本新書,叫《金枝》。關於書名的來歷,她這樣說:“金枝玉葉是每一個女孩子的夢想,我的生命的前半時坎坷不平,就把期望寄託在下一代身上。孩子們被金枝玉葉的捧着,嬌嫩的生命卻恰恰最容易被損傷,金枝是我的期許,也是我心底揮之不去的恐懼。”

        羅蘭巴特說過,小說是一種死亡。它把生命變成一種命運,把記憶變成一種有用的行動,把延續變成一種方向,有意義的時間。

        這部作品五代人跨越100年的中國歷史,從一個家族中看到了一個民族的衍生髮展史。中華民族農耕的發展是由土地本身向土地外的擴張發展。一個民族是這樣一種歷程,一個家同樣也是這樣的傳承。《金枝》看似是一部關於男人的家族譜,但是每個男人背後的女人卻是活生生走到前面來的。俗話說,搖搖籃的手統治世界。周家的男人們雖然走到了時代的前面,但周家的女人支撐起了周家的天。所以這樣看,男人們被虛置,權力、地位被虛置。矛盾不可避免,女性在糾結,無意識中仍在鞏固自己最初原始的地位。和夫權、父權勢不兩立。儘管她們不能與之奇虎相當,但是她們的本能可以引導她們做到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她們的內心有隱忍的力量,簡直就能把男性的自尊摧枯拉朽。

        作者站在宏觀的歷史角度,從舊社會寫到新時代。人物的命運也不可避免地處於時代與家庭雙重碰撞衝擊中。曾祖父周同堯,祖父周秉正,父親周啓明都用各種理由離開了家鄉與結髮妻子,他們一生的命運都與時代政治風暴相關聯。在愛與恨,生與死之間,他們每個人都不能客觀的判斷時局,取捨自己的得失。

        小說推出了三代"金枝",第一代金枝是奶奶和孫媳穗子,他們有共同的命運,所以我把他們捆綁分析。爺爺投身革命。並在外面有了中意的人。奶奶“被離婚"卻不離家,獨自空守一輩子撫養着孩子。我的父親十五歲的周啓明被奶奶強行逼婚,懵懵懂懂當了新郎。新婚半個月翻牆逃走,跟隨爺爺參加了革命,再也沒回家。而這個名叫穗子的“金枝"就獨守空房。陪伴着奶奶,重複着奶奶的命運。後來生了女兒拴妮,這也成了周家家族之間矛盾衝突的助燃器。這兩代"金枝"彷彿魯迅的妻子朱安一樣,離婚不離家,致死守着老宅,守着周家的根,複製同樣命運。

        周啓明在革命勝利了,轉業當了縣委書記。和漂亮美麗的女社長結了婚。這就是“我”周語同的母親朱珠。

        周家的第二代"金枝"一一"我,是知名的藝術家,有令人羨慕的社會地位,還有美滿的家庭,還有一個北大中文系的女兒。但我過得不舒暢,從小成長中與同父異母的姐姐拴妮的衝突,一直如鯁在喉,母親的長久隱忍,父女的隔閡,讓我寄希望於小輩身上。但出乎意料,我們兄弟姐妹四人的孩子,第三代"金枝",都沒有活成我希望中的那樣,反而拴妮賭氣似的生與養,四個孩子,一個比一個優秀。這也應了中國古話: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不知道往哪邊轉呢。歷史是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的,現實同樣如此。

        邵麗在訪談節目中曾說,文學對我們熟視無睹的經驗提供一種全新的解讀方式,讓我們逐漸麻木冷卻的心靈重新溫熱起來。文學是歷史的孿生兄弟。既然所有的歷史都是當代的,那麼文學也應該是當代的。所以《金枝》刻畫了父親的兩任妻子,既是歷史模糊的影子,也是現實真實的形象。兩個家庭,一支鄉村,一支城市。兩個家庭不停的鬥爭,互相牽制,各有各的規矩,就像伏羲一身二首,一手拿規,一手拿矩。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即是靈魂的互相剝削,又是思想的相互糾纏,同時也在不停的退讓與和解。即有仇恨的血噬,又有隔岸觀火的冷靜。同時又有悲憫的迴歸,種種情感,剪不斷理還亂。

        女性的力量是文學作品中挖掘不透的一棵常青樹。樹根下面是深不可測的暗流,是枝婭四下延伸的觸類旁通,根枝末節都是血緣。無法割斷的隱忍與延伸,是推動泥土積蓄內力的一種不動聲色。上面在獲取陽光,開枝散葉,有風雨難侵的巨大蔭庇。下面又是根連根,力合力,爲上面輸送生命養份。無論在城市還是農村,"金枝"們共有周家這一棵樹,所以人物命運永遠不能分開。

        人性的大元素構成了文學的主要景觀。邵麗的《金枝》,全書分爲上下兩部分。一種是仰視的角度,審視父輩,一種是俯視的角度,審視當代。總之,既有心理體驗,也有問題反思,同時也有對自我的深度審視。

      “ 我”是樹幹與樹根的鏈接者,爲這篇小說人物命運起承轉合,“我"也是過去與現在的見證者。“我"在小說中,能自由出入幾代人的多維空間。這部小說人稱在第一與第三之間來回交錯,“我"時而是冷靜的旁觀者,時而又是肩負家族使命的責任人,穿梭於時空與歷史的4D空間。就像古羅馬神話中種族的締造者埃涅阿斯,拿着有一片金色樹葉的樹枝,可以自由出入地下世界一樣。周語同目睹了幾代人的生存歷程,作者多變的角度,讓我們看到了文學和歷史這對孿生兄弟,怎樣在現實與藝術中穿梭。

        《金枝》結尾,"我"又歸來,是一種執念的放下,終於知道周家能歷經百年被庇佑,奧祕就在於母親朱珠與穗子這兩個女性甘心做了鐵軌,共同以各自力量,支撐周家這趟列車往前開。“我”心情最終釋然,小說也達到了作者“讓我們逐漸麻木冷卻的心重新溫熱起來"的效果,讀者也從小說人物互虐互殺中輕鬆一會。

        但是這篇小說似乎也是一種心靈溯源的過程,所以這部作品還是有別於一些鄉土題材的作品,如莫言的小說,他是打破一些常規的宏觀歷史敘事,來展現作品當中人物的多維的、立體的性格。韓少功的作品探尋文化規範對自由生命的制約,發掘出人性中的惰性和冥頑不化的國民劣根性。而陳忠實的代表作《白鹿原》雖然也在探索地域文化,但是它更偏重於文化覺醒與生命的關係,注重歷史的變遷與現實生活的憂慮與反思。

        如果他們的小說關注點在落葉歸根的“根"上,那麼這部小說,我更側重看成的是一種動態的"溯源"。就像童話中的小蝌蚪找媽媽,一代一代溯流而上,直至找到根,然後剖析、審視,最後確認、釋然。女性的力量,似乎是女性作家更樂衷表現的。所以,這部小說,把它看做一種"溯源",更有一種通過動態畫面直達本質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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