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老去的男人和女人

文/江無猜

(本文觀點很不友好,謹慎閱讀)


社會一貫對正在老去的女人刻薄,似乎女人從來就應該處在如花的年齡,專爲雄性世界做些錦上添花之事。

即便駐顏有術的女演員,也不免被人指點非議爲裝嫩賣萌。男人們政治正確地標榜女人就應該真實地老去,宣稱皺紋纔是一個女人智慧的象徵。

與此同時,他們目不轉睛盯着路上穿着清涼的年輕女孩。

你若指給他看一個氣質高雅的女士,他只管拿眼角一瞟,就能準確鑑定爲“老女人”,眼光又滑向年輕女孩身上了。


更糟糕的是,深陷生活泥潭不斷掙扎着老去的我們,大抵算不上智慧高雅。皮膚鬆弛有暗斑,臉上肌肉塌陷變形,腰間贅肉堆積,屁股變大變扁……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不敢站在鏡子前細細端詳。但乾枯粗糙的手腳,觸目可及的身體部位仍然無時無刻不在宣告着老去的事實。

老去,從來不是一件浪漫的事,即使是兩個人一起。你們在彼此的眼中保留年輕的幻象,卻終究躲不過歲月的侵襲,以及世俗的審判。

正在老去的人,眼看着孩子一年年拉扯長大,作爲一年年老去的補償,暗自生出少許安慰。從這個意義上,沒有孩子,就是白白老去,枉度年華。


20歲出頭時,我經常乘坐公車出行。

擁擠的公車上,乘客們面容模糊,年齡身份性別被輕而易舉地抹去,不修邊幅的中年婦女和青春洋溢的女孩肩並肩面對面地擠在一起。逼到眼前的青春和衰老,成爲強烈的對比,這時候對老去的畏懼最爲強烈。

我多麼害怕日後變成那個面目不詳的女人。她廉價的衣服和挎包,她一籌莫展的眉頭,她打電話時叫嚷咒罵的樣子,她甚至還和背書包的小學生爭奪一個老弱孕殘專用座。

下車後,我跟同行的友人說,如果年齡只會讓我變成這樣,我寧願現在去死。

友人巧笑倩兮,連說不會的,我們都不會。

可是啊,在不饒人的歲月面前,誰有把握自己變成什麼模樣?


如今,我戰戰兢兢地站在30的關口,張望着老去的未來和青春的過往。經歷一些世事後,懂得年輕不全代表勝利,也是限制和短視。

年輕時,我看不見公車上女人疲倦又堅定的目光,她的挎包裏可能有一支新買的口紅,是她最喜歡的品牌剛推出的色號,她嬉笑怒罵地打電話給誰,高跟鞋讓她有點累,她只想坐一段路程,去菜場買回孩子們喜歡喫的菜。

只是我再也不能回到20歲的公車上,重新邂逅一次她,聽取從她的角度給予一個年輕女孩的忠告。但我確信我不會變成她,或者別的什麼人。

我還是我,正在老去的我。


我越來越喜歡和年紀稍大的人交往,尤其喜歡和中老年女性交談。年齡面前,女人可能比中年男人失去更多,但也得到更多,比如更具有睿智和慈悲。她變得更加柔軟,同時更加堅強。

聊天中,中年男人的話題要麼圍繞着自己,不着邊際的吹噓和對他人的肆意貶低,要麼乾脆離題千里,長篇大論彰顯自己見多識廣。奉承和吹噓是成熟男人的生存守則,在此背面,是對家庭的責任和對生活的隱忍。

他身邊的女人顯然更爲智慧,她以瞭解的微笑包容,善意的提醒告誡。或者坐到另一羣女人中去聊她喜歡的人和事,聊她的孩子和家庭,很少聊她自己。

當然,更有油膩的中年男,大腹便便,鼻孔朝天,一身菸酒肉的穢氣。當然,也有刻薄精明的女人,倚老賣老,抱團傾軋,一臉機關算盡的小聰明。他們倒是挺相配,我敬而遠之便是。


老話說,男人四十一朵花,女人三十豆腐渣。

社會以男人的身份財富評判,並不以老去來苛責。浸淫世俗糟粕的老男人,只需要鍍上一層金光,再大的醜陋和不堪都能輕易掩蓋。

女人老去卻像是原罪,再精緻的妝容、再優雅的姿態也不能粉飾老去的事實。

不管如何主張男女平等,在一視同仁的年齡面前,女人往往更能感受到來自造物主的惡意,因此更具有危機感。


事實上,我擔心胖先生變成油膩中年男,甚於害怕我變成一個黃臉婆。

近來,胖先生總說,成年人的世界,沒有容易二字,只有容易胖。男人對發福和禿頂的憂慮是害怕老去的影射。其實,胖先生通過節食和健身,練就倒三角形的身材,並不顯胖。叫他胖先生只是習慣罷了。

可我是懶的,健身卡一年去個三四五次,家裏跑步機每週慢跑三次,面膜敷得不勤,美容院發來的預約邀請好久沒回復了。

也許,正在老去的我遠沒有我所以爲的焦慮。當我往園子裏種下一棵新的植物,書架上的書又斷斷續續讀完了一本,和朋友見面後開車回家途中聽到一首抒情的老歌,或者在繁忙的加班後獲得短暫獨處的時間,我知道我已泰然接受了我的老去。

如果,明天我們註定要比今天更老去一些,那就好好把握今天,珍惜和享受這最後的年輕罷。不然,又能怎樣?



後記:整理舊時照片,一不小心發現了我在老去的事實,一時間悲喜交集,無以言表,忐忑寫成此文,留爲後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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