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来我家吗

张亦是一个很无趣的人。

他只穿灰黑色的衣服,只抽万宝路香烟,啤酒白酒红酒无论什么酒只喝一杯,只邀请三个人到他家串门。而我就是其中的一个。另外两个,一个是他认识二十年的发小豆哥,一个是我的暗恋对象老夏。

今天是星期天,是我们在一起相聚的无数个星期天当中的某一天。

我暗恋老夏,只有张亦知道。豆哥向来只关心台湾局势和股票,快三十岁的人了,都不知道给自己找一个女朋友。

我曾把我的堂妹,表妹,同事小妹的照片发到豆哥微信,希望他能从国家大事中走出来,了解下这个世界还有女人这种可爱的物种。可迟迟不见豆哥回复我。

此时豆哥正坐在张亦家的沙发上,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嚼着花生米。我坐在他臭脚丫的正前方,张亦正在看报纸,老夏像一只猫一样靠在张亦边上。我忍不住问豆哥:“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豆哥抓了几粒花生米砸到我头上,说:“你才喜欢女人,你全家都喜欢女人。”这时老夏靠到沙发的最右边,和张亦讨论外星人的话题。张亦似乎并不感兴趣,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张亦只关心可以摸的东西,而老夏喜欢的都是你无法反驳的东西,像鬼,外星人以及美人鱼。

我接着问:“豆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豆哥的侧脸很帅,像吴彦祖。豆哥正侧着脸低头看手机,我猜他正在研究他的股票。老夏听了我的话,不再拉着张亦聊外星人,而是坐到我旁边,离我只有不到二十厘米的距离,我立刻安静下来。

这时张亦放下报纸,从厨房拿来橙子和樱桃放到我面前,说:“妙妙,你今天是不是化妆了?”我的脖子热起来,老夏在我边上吃水果。豆哥放下手机,也坐到我边上,三个大男人突然一下子将我包围,老夏笑嘻嘻地说:“妙妙,你对豆哥这么感兴趣,是不是喜欢豆哥?”

我和张亦对了一个眼神,他的眼神很复杂,我不知道他想提醒我什么。豆哥正瞪大着眼睛,期待着我回答。

我说:“豆哥很帅,我当然喜欢豆哥。”说完,我看见豆哥黝黑的脸颜色更深了。他哈哈笑起来,说:“像妙妙这种女侠款,不是我的菜,你千万别打我主意。”

张亦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抽起烟,他一向话不多,却像个半仙,啥事都知道。

我喜欢老夏这事,他几年前就知道了。我从来没有问过他是如何知道的,反正他是第一个知道的。后来有一天他闲着无聊,也许是因为憋不住,在一个只有我们俩的场合下,他说:“你喜欢老夏,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明显?”我惊呆了,立刻捂住他的嘴,其实当时只有我们俩,我完全没有必要捂住他的嘴。等我冷静下来,我说:“我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张亦说:“你太明显了,可惜老夏和豆哥都是傻逼。”我又问了一遍:“我真的有那么明显吗?”张亦说:“在我看来很明显。每次你一听到老夏要来,都要上卫生间一趟,出来整个人都变漂亮了,我猜你是进去化妆吧?每次老夏走了之后,你就开始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和你说话,感觉你像个傻子似的。还有最大的败笔就是你的皮肤太白,只要老夏靠近你坐,你的脸就会出卖你。”

那是个晴朗的星期天,我以为我可以将暗恋进行到底,却发现暗恋这种事,旁观者清。

我为什么会喜欢老夏呢?如果你也遇见一个相信外星人的男人,这个男人还很帅,你也一定会爱上他吧。

我拿起一个灰色星空图案的靠枕,砸向豆哥,说:“你该不会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吧?”豆哥突然坐在我边上,搂着我的肩膀,说:“你今天怎么老是找我茬,咱俩认识这么久,什么时候对我这么感兴趣?”

张亦又看了我一眼,这一次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一丝火光。他站起来,拉起已经醉熏熏的豆哥,把他赶出门。

他一向行事冷峻,几乎不由分说地就把豆哥赶走了。他经常这么干,他和豆哥二十多年的友谊究竟是如何维持的,我至今还没有想明白。难道是相互嫌弃吗?

这时老夏凑到我耳边说:“看得出来,张亦喜欢你。”我感觉一阵冷风吹过后背,我说:“你怎么知道他喜欢我?”

老夏说:“一个人的眼神不会骗人。我认识他这么久,他的眼神越是隐忍,越说明他在意一个人?”这时张亦回来了,我们都不再聊刚才的话题。张亦像是感应到气氛的诡异,说:“你们在聊我吗?”老夏说:“你这么无趣,聊你不是要闷死啊。”这时我发现老夏有点心不在焉,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每个周日的聚会是我们四个人雷打不动的节目,除了上张亦家,我们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况且张亦家又大又舒服。可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有啥好聚的?我也问过我自己。至少在认识老夏之前,我们三个在一起聚的理由就是我们都爱看书,不爱说话。

我在网吧包夜写小说的时候认识了豆哥,那个时候他在通宵研究坦克和枪。他就坐在我隔壁,我主动搭的讪,因为我实在太好奇,什么样的人会为了研究军事武器在网吧包夜的。那还是一个电脑不普及的年代,大学包夜是常态。那时有人包夜打游戏,有人包夜看电影,还有人包夜听歌的。

那天我们聊了一夜,一个月后他就带着我去了张亦家。第一次去,张亦只和我说了三句话:你好,书可以随便看,我有事就不陪你们了。接着他就一头扎进卧室,直到我离开都没有出来。

后来老夏来了,他最不爱看的就是书。可他喜欢聊天,尤其是聊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海里,天上,没有他不知道的。我们三个为什么让老夏加入这场只属于我们三个人的聚会呢?我仔细想了想,可能因为老夏能说且长得好看。还有就是他住张亦家对门,有的是机会加入我们。

张亦又跑到厨房找吃的。他是一个沉闷的吃货,厨房装修的就像是豪华酒店,厨具审美都是珠穆朗玛峰级别的。

老夏又横躺在沙发上,冲着我笑了笑。为什么要笑,他穿着一件考究的酒红色衬衫,左手上带着一只手表。等等,手表?那不是张亦的手表吗?我忍住好奇和爱情的隐秘力量,站起身来走到书架旁,假装找书看。

张亦在厨房煮饺子,不用看,那香味谁都能闻出来。张亦家我最喜欢地方是他家的书架,简单好看,却透露着主人的极度用心。

其次是厨房,他是一个在生活方面很龟毛的人,和他不熟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没有性生活的作家。

认识几年后,我才真正了解,他的闷骚程度已经病入膏肓。我一个女人在他面前,都感觉活得很糙。这时水饺已经好了,他贴心地给我和老夏各盛了一碗。

我们三个围着茶几吃饺子。吃到一半,木质的茶几晃起来,我说:“张亦,是不是你的脚在抖?”张亦伸出双脚,意思是不是他。

他向来能用行动解释清楚的事就不用嘴来说。我看了看老夏,他吃完一个饺子,放下筷子,说:“好像地震了。”接着整个房子都晃了起来,更糟糕的是,停电了。

黑暗中我紧抓住一只手,这是一双冰凉的手,我不知道是老夏的还是张亦的。至少拉着一只手,让我感觉很安全。

这时传来敲门声和喊叫声,听声音像是豆哥。他怎么回来了?就在这时,屋子又亮了,我看见张亦的左手拉着我,右手握着老夏。老夏看见我的诧异,手像是闪电般从张亦手里抽回。

张亦起身去开门,老夏像是躲我,一个人坐到沙发的最边上。还好,只是余震。这个城市的不远处刚刚发生了一场地震,我们四个之间的关系也经历了一场无法预测的地震。

豆哥三年前为了方便到张亦家看书,就搬到了张亦家楼下,张亦家有藏书上万本。我不知道豆哥为什么要回来。豆哥酒量最差,但喝醉后睡个半小时就能清醒过来。此时他盯着我看,人已经靠到我边上。

我似乎察觉到什么,就算我是一个对爱情后知后觉的人,我也清楚地知道我们之间复杂的关系像是见了光。

老夏喜欢张亦,豆哥喜欢我。可能就在刚刚,可能就在今夜,我们的内心都无比确定了一件事,一件无论如何隐藏都会暴露的事,一件关于爱情的事。我突然想回去了,老夏再也没有理我。

我说我要走了,豆哥说要送我,张亦一把扯过他的袖子,让他坐到沙发上。

张亦送我到了楼下,过了安全门,他说:“以后你还来我家吗?”他像是读懂了我的心事,我知道我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来了。这个世界有时候你永远不知道它的游戏规则,消失或者逃避,都不是什么好办法,然而除了消失和逃避,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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