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湖一群鸭(三十三)

云妹:

    我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许孤独惯了,反而对热闹有种本能的排斥,高中毕业后,就再没跟同学,老师联系过,卷了铺盖,从此再不愿去县城,躲在家里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三叔、三婶都劝我再去复读一年,就算是读个民办的大学也行。

    父亲留给我的钱,足以供我大学毕业,可我却不愿动那父亲用生命换来的五万人民币。

    母亲为了“惩罚 ”我的任性,天刚蒙蒙亮,就领着我下地去干活,夏天早晨露水很重,棉花叶子上沾满了露珠,像是刚下过早雨一般,钻在棉花下面拔草,还没一个来回,浑身就湿透了。

    吃过早饭后,又领着我一头扎进玉米地里,母亲一垄我一垄,一会儿蹲着,一会儿跪着,一趟又一趟地薅草,一个上午下来,一道又一道被玉米叶剌出的血印布满了前额、脸颊、脖子、双臂,从玉米地里钻出来后,母亲看着“伤痕累累”的我,说:“庄稼馍不好吃吧!”我没吭声,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回了家。

    下午母亲借了三叔家的打药筒,让我背上,又从床底找出我们家的打药筒自己背上,拎出装着许多农药瓶的水桶,递给我,说:“跟我一块打药去!”三四十斤重的打药筒背在身上,我学着母亲一上一下地压着压力杆,摇摆着喷药杆,母亲边走,边跟我说:“棉花叶子上面,下面都要喷到,别赶快!”

    晚上回到家,母亲见我双肩磨出了两道一指宽的血印,问我:“明个还去吗?!”我没吭声。

    晚饭后,我躺在床上,浑身酸痛,刺痒;奇怪的是,这天晚上我睡得出奇的香!一觉醒来,太阳已高高挂起,母亲早去地里干活了。

    我下床后,发现两腿像是灌了铅,胳膊也无法擡起来,可我心里却很轻松,舒展。

    我热了昨天剩下的馒头,熬了一锅大米粥,打扫了院子,压了一缸水。

    母亲回来后好像并不高兴,在她的心中,她相依为命的儿子不该是“庄稼命”。

    为什么别人能做庄稼人,我就不能伺候庄稼呢?

    我是一个故土难离的人,刚上高中那年的秋天,整宿整宿的失眠,学校的生活将我炙烤地像是曝晒在街头的丑石,头皮发麻,只有在晚自习下课铃响后,在操场的绿地上才能感受几声虫鸣的清爽!

    对家的思念,我像是一只被囚禁笼子里的野兔。

    学校的后墙是逃脱的唯一出路,红缨枪头的铁栅栏上踩满了勇敢者的脚印,也召引着我的跟随,我鼓足了整整一个星期的勇气,从后墙逃了出来。

    街道昏黄的路灯拉长了我轻松、愉快、释放的身影。

    我来到了县城公园湖边,发现杨柳伞下,这儿一对,那儿一双,偎依着,亲暱着爱情。

    八角凉亭下却不见一身人影,我骑坐在凉亭的石凳上,眼望着湖对面的灯光,心里却想着更远处灯光下纳鞋底的母亲。

    回家的念头炽热着心胸,在一个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夜晚,我勇敢地踏上了归家的路。

    一到晚上就不敢出家门前那条幽深胡同的我,走在黑森森林子间的小路上,突然蹿出的一只田鼠,咕咕叫两声的惊鸟,都会吓我一身冷汗;听到狗叫就腿疼的我,每过一个村庄就引起一片狗叫声,我从路边人家柴火垛里抽出一根枝桠,攥在手中,边走边回头,临路人家窗里透出的橘色灯光,给了我很大的勇气,赶走了所有的胆颤与心惊!

    家到学校,乘班车半个小时的路程,我走了近四个小时,到家时已凌晨两点多了。母亲听到熟悉的敲门声,打开大门见到灯光下疲惫而兴奋的我,她使劲地揉了揉眼睛,拉着我的手说:“小,你咋回来啦?饿不饿,我给你做饭去。”见到母亲,我所有的疲惫,害怕,一扫而净。

    母亲很快从厨房端来一碗焦黄的炒鸡蛋,上面放着两个热馒头,我狼吞虎咽一般,不一会儿就吃了个净光,母亲又端来一碗红糖水,让我喝着,她将靠墙立起的竹床放下来,从衣柜里取出一床被褥铺在上面,招呼我把衣服脱了,赶快睡觉。

    平躺在熟悉的竹床上,望着熟悉的砖瓦,呼吸着家的味道,我美美地睡了一觉。

    罚站一天,外加一份在班级公开的检讨,是这次冲动的惩罚。

    后来我迷上了小说,成绩一落千丈,成了班级的垫底,坐在了最末一排角落里。

    老师们的目光永远都在前几排,再也没有光顾到角落里的我。

    云妹,你问我的梦想是什么?

    我反思了一整天,不知该怎么跟你说,就写下了上面的这些文字。

                                                                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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