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冠以這個姓氏,也是個可以發光的孩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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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回了趟舊屋。

依照母親的話,大抵是要拾掇些尚且可用的老物什出來,其他都已清揀地差不多了,唯有那頂上的小閣樓,在我執意堅持下,母親答應等我回來再作處理。

至於原因,我也說不大清楚。

只知道自打得知了舊屋即將拆遷的消息,我整個人就一直陷於莫名焦灼之中。好似現實的情況一下將我拉回一個曾經很深刻的夢境,可記憶卻一直丟失,如同走失於大霧之中。

直到……又重新看到那張照片。

它躺在陽光剛好折進的窗几旁,以最不起眼的方式,在微塵輕浮的空氣裏,同這老屋,一起默不作聲地守在那,好多年。

那上面,是兩個坐在閣樓地上,齜牙大笑着的孩子。

或許是一分鐘,或者更久,注視着它,黯淡許久的記憶終於緩緩歸位,在一點點的色彩填補中慢慢變得鮮活起來。隨之復現的,是一張輪廓逐漸清晰,笑容粲然的男孩的臉。

我總算明白這段日子心緒究竟爲何了。

我熟識他的,至少,曾經是。

一。

似乎從記事起,身邊就一直有他的存在。

由於父母相識,後來又成了多年的鄰居,就連兩家的孩子,都是同一年出生的。種種奇妙的緣分,似乎也註定着牽連。

我們一起上學,一起在巷子裏玩些有意思的遊戲,也把閣樓當成我們專屬的祕密基地,不許他人涉足。雖然算不上多投機,至少對彼此而言,也算是勉強合格的玩伴。

可他,和我又是很不相同的人。

也不知道爲什麼,一個人能對一切這樣無所謂。

上初中的時候,明明成績糟糕地要命,卻還是對逃課樂此不疲,作業從來都是第二天上學路上抄我的,代價是一小瓶橘子汽水。

天晴的日子,總愛扯着他那幾個所謂的哥們翻牆去廢棄的籃球場打球,逢着陰雨天,他就無聊地給我傳紙條:

“喂,後巷新開了家蟹包店,喫不喫?”

紙條往往被我匆匆一瞥後收入課桌,並不理他。

“書呆子,真沒意思……”我聽見他在背後輕輕地罵。

話雖這麼說,可下課出去十分鐘的功夫,課桌裏就會多出一袋熱氣騰騰的小包子。

學校和後巷就隔着一堵牆的距離。可他也有運氣不那麼好的時候。

有時翻牆出去正好被老班逮到,往往是挨一頓手板,然後在教室後面站一整天。

他倒是不怎麼在意,在後面嬉皮笑臉地衝背過去的老班做鬼臉,和後排的同學照樣逗趣,罰站也一點沒個正形。

一天到晚都是那副無所謂的樣子,笑得肆意,活得也確實有夠張揚,看上去沒什麼真正在乎的東西。

還記得有次他闖了大禍被叫家長,他父親怒氣衝衝地來到學校,當着全班的面狠狠扇了他一個巴掌。他什麼都沒說,抹抹嘴角的血漬,淚明明就在眼眶打轉了,可愣是沒哭,拎起書包就出了教室門。

第二天鼻青臉腫地到學校,還笑着問我還喫不喫他帶的蟹包。

就是這樣一個沒心沒肺的人,似乎沒被任何人期待過有所改變。

二。

一切的轉折,或許要從高中說起。

那時候流行隨身聽,不到巴掌大小的東西在那個年紀的學生裏掀起了狂潮,便宜一點的十幾塊,貴的上百。

誰要是有一臺好的隨身聽,一定會被大家羨慕得不行,也會有人成天環繞着以各類條件央求借聽。

沒想到,一向對什麼都漠不關心的他,這一次卻也來了興趣。我第一次見他爲一件事那麼努力。

當然,他做的努力,也僅限於爲攢錢不喫早餐,而我還得爲了這個傢伙的營養供給,頂着母親欣慰的目光,每天從家裏帶兩人份早餐出來。

大概過了月餘,他終於湊夠了買隨身聽的錢。

那臺隨身聽劣質的天藍色真的很醜,但我永遠忘不了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裏,眼裏有光的樣子。

從那以後,時常能看到他一個人戴着耳機,沒課的日子坐在操場的草坪上發一下午的呆。

他最愛聽周杰倫的歌,他那麼一個不喜歡麻煩的人,居然也會爲了喜歡的歌而抄一本歌詞,大多都是周杰倫的,小學生一樣工工整整的字旁還標註着歌詞的調調。

週末總是以買教輔書的名義,扯着我去巷口的書店,佯裝不經意地買好幾本週杰倫的雜誌,還有房間書櫃角落裏碼得整整齊齊的磁帶。

在閣樓上寫作業時,他總是在旁邊不經意地輕哼着歌,從《安靜》到《蝸牛》,再到《晴天》、《七里香》等。

我從不打斷他,只是靜靜聽着,他的音色很特別,略微慵懶又很有磁性,聽了有種莫名心安的感覺。是我身邊少有的唱歌讓我覺得好聽的人,可他似乎不很在意。

我用手肘推了推他。

“怎麼?”他轉過頭來有些不解。

“最近學校要辦歌唱比賽。”

“嗯,我聽說了……”

“第一名的獎品好像是周杰倫的專輯誒……”我仔細觀察他的反應,“不想參加麼?”

他翻頁的手頓了頓,神情些許不自然。

“哈,原來你也有慫的時候……”看着意料之中他的反應,我笑了笑。

“我沒有……”他沉默了會兒,“我已經報名了。”

“什麼?!”這次換我驚訝了。

“本來想着要真拿了獎再和你講的,也不用被你笑。”他有些不好意思。

“還真是爲了專輯?”

“也不全是……”他頓了頓,望着窗外。

三。

那是我第一次聽他認真地唱完一整首歌。

陽光很好,他穿了最喜歡的白襯衫,逆着光,我看不大清他的神情。只記得聲音出來的那一刻,竟是平白的溫柔,夾雜些許不可言說的乾淨。

“薄荷色草地芬芳像風沒有形狀,我卻能夠牢記你的氣質跟臉龐……”

許多影像在腦海閃過,無數的場景切換重疊,那些我們一起走過的,很多年。

伴奏停下的那一刻,全場都很安靜,無數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他緩緩彎下身鞠躬。

很難忘記的是,那天他拿着獎盃和專輯,面對臺下延續不斷的掌聲,越過人羣向我揮手,竟然哭得像個孩子。

也是自那以後,他的生活好像真正出現了一種值得的東西,是什麼呢?

或許是,光。

高二文理分科的時候,他和家裏商量着,想當學音樂的藝術生。

他父母都是典型的公務員,從小給他灌輸的都是長大要走一條穩妥的路,很少真正聽他的想法。

但這一次,家裏人竟然同意了,着實讓我驚訝,條件是他得把成績大幅提上去。我打心底爲他高興。

進入文班以後,他開始真的下功夫學習了,換作以前,他一定沒有耐力在椅子上老老實實坐着看半個小時的書。

而現在,似乎一切都截然不同了。他也會在下課堵着老師問問題,買了基礎性教輔,一點點地提升和學習。

在他的苦苦央求下,我答應每天下午幫他補習。就這樣,每天在閣樓一起寫完作業後,他還得接受我長達三個半小時的知識轟炸。就連寒假,他也老老實實地在家複習。

四。

一切的努力都在高二結束的那次考試中收到成效,他從班上倒數躋身前十。

出成績的那天下午,他特別開心,我們偷偷買了好些啤酒,在閣樓的露臺上聊着天,學着大人的樣子,喝到酩酊大醉。

那夜的雨,下得很大,始料未及。

他父母對於他學音樂的態度急轉直下,由原先一直的沉默變爲堅決的不支持,對於高三需要停課集訓的請求更是強烈反對。

他們不斷強調着,學音樂是多麼沒有前途的一件事。

從來沒有和父母爭吵過的他,那天忍無可忍,和他們大吵了一架,他鎖上房門,任憑父母在門口不停訓斥。

當我得知這一切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

聽說他是割腕自殺的。遺書只有他寫下的一張紙:

“沒事,只不過是恢復原狀罷了,我本來就是一無所有的。”

我呆呆地站在閣樓裏,透過窗看着來往穿梭於他家形形色色的人。他們責備、安慰着早已泣不成聲的,他的父母。

可我仍是想不明白,他那麼怕疼的一個人,怎麼會選擇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一切。

幾乎是一瞬間,我想起了一件事。顫抖着手掏出口袋裏的手機,開機,打開記錄,那短短的一分鐘漫長得卻像一個世紀。凌晨三點發來一條未讀短信,只有簡單的一句話:

“如果不冠以這個姓氏,也是個可以發光的孩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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