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到山下去

本文原創首發於公衆號【相聽不厭】

歡迎大家關注!


01. 

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這間泥屋。

從有記憶開始,我從來沒有下過山,我在泥屋裏和母親度過了十五年的光陰。

我的母親是一個湖一般的女人,她總是平和待人,如春水般溫柔,走近才能發現她湖底嶙峋盆石的堅毅。

母親的學歷不高,但她眼裏總閃爍着求知的光。她告訴我要讀書,要有學識,要有文化,要用學識來保護自己。

但我隱隱覺得,這所謂的保護裏有她渴望與抗爭的東西。

相比母親,村裏的老人兒給我的忠告只有一句。

“孩子,別到山下去”,阿嬤們不斷告訴我,“別到山下去”。

我總是疑惑不解。爲什麼?但迴應我的永遠是嚴肅的神情、不止的搖頭,還有喃喃不息的“聽話,別去…聽話,千萬別去…”。

無窮無盡的嘆息像一個巨大的黑洞,吞噬着答案。

十五年裏,我從未見過我的父親。

泥屋裏的世界,有溫柔的母親,永遠咕嚕冒泡的油茶,有綿軟的毯子和五色的牆飾。

泥屋外的世界,有蔥鬱無盡的茂林,偶有飛鳥穿行的遠天,有鄰里飄來的菜香和阿嬤們慈愛的笑臉。

唯獨,不曾有父親的身影。

小時候我總羨慕別的孩子擁有父親寬厚的肩膀和手掌。我問母親,父親在哪呢?母親總會垂下眼瞼,然後沉默,沉默。我讀不懂的沉默。

後來,母親索性迴避我的視線,“你的父親早死啦!”

“不要糾結過去的事情!想想你的母親!”

“傻丫頭,你的母親很愛你。”

“別再問這個蠢問題啦,你的母親會傷心的。”這是隔壁阿嬤和阿姐給我的回答。

也許是素未謀面的原因,我對從未參與過我生活的早亡的父親只有驚訝,卻沒生出過多的傷感。

我不再問母親關於父親的去向,我不想再讓她陷入沉痛的回憶。失去自己的愛人該有多痛啊,我爲自己曾經不斷的發問而感到自責。

偶然一天,我在家中翻到一張被剪破的照片,上面有位母親抱着一個孩子,身邊是一個臉被裁掉的男人。

男人手裏拿着花,是母親最愛的百合。

我將照片翻過,背面印着“紅雲相館”的水印。原來我們之前住在城裏。

母親懷裏的孩子咧開嘴笑着,我知道那是我,母親總說我打小就愛笑,是驅散她心中陰霾的小太陽。

旁邊的男人雖裁掉了面容,但還剩下一隻耳朵,依稀可見他耳下有個暗紅色的胎記,我想,這應該就是我的父親。

02. 

農曆四月初七是母親的生辰,我悄悄繡了許多帕子,打算拿到山下去賣,換束百合送給母親。

這是我第一次下山,忐忑不安,也興奮不已,對於即將打破古老的禁忌,我惶恐又好奇。

鎮上熱鬧非凡,山下也沒那麼可怕嘛,我有些失望,原來阿嬤們的話只是爲了唬搗蛋的孩子。

集市上人來人往,客流不息,不一會兒,我的帕子已經賣出了不少。

“小姑娘這帕子繡得真好,這樣的花色鎮子裏少見咧,你是哪裏人呀?”

一個男人微笑着蹲在我面前,略長的劉海遮住眉毛,兩側的頭髮蓋住耳朵,指骨分明的手指,仔細地翻撥着我鋪疊有序的帕子,大框眼鏡後的神情顯得專心致志。

“謝謝叔叔,我是山上來的,賣點帕子,給我阿孃買個生辰禮。這花色是我阿孃教我的,別處可是少見哩。”

“你家住山上,哪個村頭咯?你長得真俊,小俏姑喲!你阿孃應該也生得很好。帕子我都要了,早些去買禮物吧。

“真的嗎?太謝謝您了。我住烏林村,我隨我阿孃,村裏阿嬤都說我們長得像呢。”

我將帕子疊好,遞給男人,接過錢,興沖沖地往花市去。

我走得太急,卻不曾瞥見,那男人的手指用力地摩挲着帕子上的花色,指甲的狠勁兒剮蹭着絲線,發出呲呲的細響。

03. 

回到家,血,滿地的鮮血,淌成河的鮮血,那是母親的血。

母親沒等到我送的百合花,她臥在泥屋前一動不動,無聲無響,手裏緊緊攥着一疊帕子。

我認出,那是我賣出的帕子。

耳邊只剩阿嬤們的哭聲,我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無形的手掐住了我的喉嚨,我被釘在了原地,只剩顫抖,抖得我眼光發虛。

意識從身體抽離之前,我依稀聽到幾句:

“苦命的女人,好不容易從城裏逃出來……”

“從前打得還不夠,如今還來要她的命。”

“這孩子怎麼就是不聽勸呢,非要往山下跑……”

幾日後,警察帶我見到了殺人犯。

我死死地盯着他。他垂着頭,蓋耳的頭髮被剃成了寸頭,露出了耳後暗紅的胎記。

/ End /


本文原創首發於公衆號【相聽不厭】

歡迎大家關注!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