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起步》演講稿

各位好,我們今天要解決一個大問題。每次你走到小區門口,都會遇到保安的靈魂三問:你是誰?你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這三個問題在我們大家看來,是一個笑話一樣的問題,因爲沒法解決

這個世界上就是這三個終極的問題解決不了,但是,我們今天要講一本書,我專門爲這本書跑到武漢來幫大家解決這個問題。這書的名字叫作《哲學起步》

樊登:我們請到了,在武漢大學和華中科技大學最受歡迎的哲學教授,鄧曉芒老師

歡迎您,鄧老師。

鄧老師的這本《哲學起步》,是他在學校裏邊給非哲學專業的本科生上的一門哲學課。在書的封面上就寫了要解決這三個問題:我們從哪裏來?我們是誰?我們到哪裏去

爲什麼在您這三個問題裏邊,把我們是誰放在第二個?因爲我們平常常說的都是先說“我是誰”。

鄧曉芒:因爲要解決我是誰的問題,首先要解決我從哪裏來的問題。

樊登:這個問題在先。

鄧曉芒:這個問題在先。就是說一個事情,你要了解它的本質,你必須要看它是怎麼來的。比如說我們要了解一個人,我們要看一個人,不能看他的外貌,必須要知道他的過去,他是怎麼走到今天這一步來的。然後我們才能知道他是誰,這是一個哲學的問法

樊登:所以這本書從一開始,就特別吸引我,就是我們過去都認爲說,人和其他的動物最根本的區別,是在於人會用工具。

鄧曉芒:對。

樊登:但是鄧老師提出來說,他認爲這個用工具,並不是人和其他動物的本質區別。因爲也有很多動物會用工具,像猩猩就會用那個樹枝掏白蟻,這麼喫。鄧老師認爲,人和其他動物,最本質的區別是人攜帶工具。攜帶工具才帶來了人的直立,工具的進化,進而工具形成人的符號等等。

您是爲什麼講哲學課,要從人是怎麼區別於動物這兒開始的?

鄧曉芒:因爲自從康德以來,我研究康德這麼多年,康德哲學的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他是以人爲中心來談哲學。所以它是人類學的,它是哲學人類學的。

那麼從哲學人類學的角度來談哲學,用康德的話來說,就是來了一個哲學界的哥白尼式的革命。

樊登:顛覆。

鄧曉芒:對,一個顛倒。就是不是我去認識那個對象,而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對象,都是我建立起來的。客觀的東西是主觀所建立起來的,那纔是真正的客觀。如果沒有主觀,那個客觀你是不知道的,有沒有都不知道。

樊登:所以應該先研究主觀?

鄧曉芒:先研究人。先研究人就必須要搞清,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我要怎麼樣到哪裏去。

樊登:那咱們就先說說,人到底是怎麼來的。您給大家論證一下,爲什麼攜帶工具這麼重要?

鄧曉芒:這個以往的人類學家,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應該是說我初次發現了這一點。爲什麼我能夠初次發現這一點?是因爲我從哲學的眼光,來看待人類起源的問題,而以往的人類學家,都是從一種自然科學和動物學的眼光、進化論的眼光,從表面現象來描述人類是怎麼產生的。那無非就是人是能夠製造和使用工具的。

但是上世紀60年代以來,人們發現黑猩猩也能製造工具,而且近些年人們也知道了,烏鴉和鸚鵡都能夠製造和使用工具。

樊登:對。網上有一個視頻特別誇張,就是描述這個烏鴉欺負各種各樣的物種,就它的大腦,好像比別的鳥聰明得多。

鄧曉芒:對,從大腦占身體的比例來說,它是最聰明的。所以我就考慮,這個製造和使用工具,這恐怕單這樣子不行。因爲自從英國的科學家珍妮·古道爾發現黑猩猩,也能夠製造和使用工具以後,這一條基本上就被大家否定了,被學界否定了。因爲你不能把黑猩猩也稱之爲人。

如果你要把它稱之爲人,你得有一系列的論證。所以這個就存疑。

很多人就找很多別的理由,什麼外星人,或者是從海里面進化來的。

樊登:亞特蘭蒂斯人。

鄧曉芒:對,然後很多奇奇怪怪的說法,我就覺得這些說法,都是非常表面地從單純的科學技術的眼光來看,沒有從哲學的眼光看。你從哲學的眼光來看,就發現,人在製造和使用工具以後,他還帶着工具走。

他爲什麼要帶着工具走?帶着工具,有些石器很重的,要耗費多餘的體力,我就覺得他肯定是對這個工具有一種特殊的關係,跟黑猩猩不一樣。

樊登:黑猩猩掏完了,它就扔了。

鄧曉芒:就扔了。但是人把工具帶在身上,他就有一種感覺,覺得這個工具是我的一部分,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我不能把它丟掉。我要用它來對付猛獸,對付開路等等各種各樣的需要。就像用我的手一樣,我沒有像野獸那樣鋒利的爪牙,但是我有石頭、有工具,所以攜帶工具這樣一個舉動,就使得人和自然界的關係一下子變得親密起來。

就是自然界是我的一部分,而原來的黑猩猩雖然也用了工具,但是那工具不是我的一部分,我把它扔了,到時候再去找。

樊登:人反倒用工具實現了天人合一

鄧曉芒:實現天人合一。

樊登:我們和自然界融爲一體了。真有意思

鄧曉芒:而且人的工具比黑猩猩要複雜,要難製造得多,比如說石器要打製打磨,所以扔了很可惜。你下一次再要來做,臨時有事做不來,要花時間。

樊登:可能也正是因爲要攜帶,所以纔有了進化的機會,他纔要不斷地改造那個東西。

鄧曉芒:對,所以這樣一來就有一個問題了,就是說人如果四肢着地走路的話,這個工具攜帶不了,他必須要騰出手來。騰出一隻手,或者兩隻手來拿工具。一隻手拿工具,你就四肢就走不了了。

樊登:三個腳走不了

鄧曉芒:對,那你就跛行了。你就必須要兩腳着地來走路,而且失去了爬樹的功能,上樹的功能。你手中有了利器,可以對付任何猛獸,可以追逐任何動物,這個帶來的好處,要比那個損失要大,所以就傳下來了。

怎麼傳下來的?我那個書裏面還沒有講到這一點,後來纔想到這一點。通過按照進化論的方式看,它裏面有一個很重要的環節,就是性選擇。就是說兩性選擇,用進廢退已經被否定了,比如說我用得多,它就傳下來了。

樊登:對。

鄧曉芒:遺傳沒有作用的,但是性選擇是有作用的,你兩足行走手裏拿着石器,比那個四腳着地爬,在這個雌性的猿人看起來要酷得多,要有魅力得多。於是它就傳下來了,是這樣傳下來的。

樊登:這個自然選擇裏邊,其實有三種選擇方式。這個剛好給大家可以普及一下。

第一個,個體選擇,它個體的形態跟別人不一樣,那它能夠留下來。

第二個,集體選擇,就是它有羣體性的行爲。你像蜜蜂這些東西,它是羣體性的行爲選擇下來。

第三個,性選擇,就你在性的交配的機率上的優勢帶來了一個選擇的機會。所以人是通過性選擇這種方式留下來的。

鄧曉芒:對的。

樊登:這就是我們在哲學的開篇所需要了解的人從哪兒來。

鄧曉芒:對。

樊登:哲學就是爲了解決這三個問題嗎?

鄧曉芒:當然這三個問題,涉及到很多的問題,就是不光是人在生物學上面是怎麼產生出來的,而且涉及到人的精神、人的歷史、人的社會、人的語言,以及人的自由意志等等這些東西是怎麼產生出來的,涉及到可以說是哲學的所有的問題。

樊登:我看到您這裏邊,用了很大的篇幅在講關於歷史這件事,這就是我們從哪兒來嘛,那從哲學家的角度,我們怎麼看待歷史這件事。因爲我們平常說到歷史,那似乎就是故事、年代。

鄧曉芒:過去了的事情。

樊登:那哲學是怎麼看待歷史的?

鄧曉芒:可以講過去了的事情,只對人來說有意義。爲什麼有意義?是因爲過去了的事情,代表了過去了的人,以及他們所攜帶的過去了的文化,那麼我們今天,生活在他們所帶來的、過去了的文化之中。我們生活在傳統之中。這對我們今天肯定是有意義的。

所以,歷史才能夠傳下來,如果沒有這樣一個攜帶的信息,歷史完全可以丟掉,過去了就讓它過去。我們重新開始。

但是因爲我們,擺脫不了我們的傳統,尤其是擺脫不了我們的文化、我們的語言,我們還是說的幾千年前、幾萬年前,老祖宗給我們創造的文化,創造的這一套語言系統,包括漢字系統,包括語音系統。

所以我們跟歷史是割捨不開的這樣一種關係,因此我認爲,歷史學不是單純指過去的事情。歷史學就是人性學或者人性論,歷史學是人學。

當然文史哲都可以說是人學,有的人說文學是人學,哲學是人學,那麼歷史也是人學,都是有關人性的,因爲人是一個連續的過程。

樊登:所以我們人類之所以重視歷史,其實是有了它的哲學含義的。

鄧曉芒:對。

樊登:因爲只有人才會從歷史當中吸取那些經驗教訓,和留下來的東西。動物永遠活在當下。

鄧曉芒:對。

樊登:這就是我們從哪兒來,我們只是露了冰山的一角,讓大家知道說歷史,還有我們人類的進化這些東西。那我是誰,這怎麼定義?

鄧曉芒:我是誰是一個很扎心的一個問題。

樊登:很扎心的問題。

鄧曉芒:對,就是每當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每個人內心恐怕就會一動。這個特別是在那些作家,小說家他們那裏,經常會遇到這樣的問題。

我到底是誰,這個小孩子反而覺得我就是我嘛,我叫我自己名字就行了。但是你稍微有了一點生活經歷,你就會發現,你本來以爲自己是的那個人,根本不是的,還有更深的東西。

所以講到這個自我意識,這個問題,也是哲學界一個歷來討論的熱點,什麼是自我意識。

所以我提出來一個所謂的怪論,很多人都覺得不可理解的。就是自我意識的自欺本質,就是自我意識實際上是自欺。自欺不是貶義的,每個人當然有貶義的自欺,但是每個人都免不了自欺。

自我意識就是把自己當別人看,同時又把別人當自己看。我把自己當成一個對象來看,這就是自我意識。

樊登:所以就像心理學裏邊講的,叫我是我的觀察者。

鄧曉芒:對。

樊登:當你有這種感覺的時候,就是把自己當別人看。

鄧曉芒:對,當對象看。

樊登:這也是自欺的一種?

鄧曉芒:動物比人差就差在它不具備這種自欺的能力。所以西方的人類學家有的人,給人下定義,就是人是能夠自欺的動物。人是能夠作假的動物。就是說他把自己當對象,他知道自己不是對象,他把對象當自己,看那個對象,他就有一種移情的衝動。藝術家就是這樣的,藝術就是有意識的自欺。你明明不是他,但是你姑且把自己當作他。

樊登:這個後來研究說是,因爲我們大腦當中的鏡像神經元。因爲人的大腦當中有很強的鏡像神經元。所以你看到別人喫酸梅,你的嘴裏都會流口水,就是把對方當自己看。

鄧曉芒:對。

樊登:這也是一種自欺。

鄧曉芒:對,這個當然是從生理學和心理學上面來講的。我從哲學上來講,就是說自欺是人的心靈的本質結構,包括我講的所謂符號,語言就是一種符號。我用一種發音來代表某個對象,我明明知道這種發音不一定代表那個對象,不同的語言有不同的說法。

樊登:對。

鄧曉芒:但是我姑且把它當作那個對象,我教我的孩子,就是把這個東西當成那個對象,於是孩子就學會了。

樊登:這是一種共同的自欺。

鄧曉芒:共同的自欺。

樊登:就是大家都約定把這個叫杯子,其實這肯定不叫杯子。這東西叫什麼不知道,但是大家都互相欺騙,我們都把它叫杯子,就行了。這太有意思了。

鄧曉芒:就相通了,所以意識也好,自我意識也好,都是建立在這樣一種自欺之上的。

自欺實際上是一種符號能力,使用符號的能力。製造和使用符號,它是起源於製造和使用工具,攜帶工具。符號相當於攜帶工具了。我腦子裏面有了那個功能以後,我隨時都可以拿出來,我隨時可以脫口而出。

這就是那個東西,你要不沒有這個稱號的話,你指着那個東西,你說不出來。人家不明白你啥意思。

樊登:對。

鄧曉芒:你一說,大家明白了,因爲大家都認可了這樣的語言功能,所以我的《哲學起步》裏面講到,人是製造,使用和攜帶工具的動物。這個是基點,一個出發點。

但是它的另外一個重要推論,就是人是製造,使用符號的動物。符號就不用說攜帶了,因爲符號本來就是人隨時製造的,就相當於攜帶了。

樊登:對。

鄧曉芒:卡西爾提出過一個命題,就是人是製造,使用符號的動物。我的這個解釋,就跟他的掛起鉤來了。但他沒有追溯到它的根源。

樊登:根源是從工具那兒開始的。

鄧曉芒:對。

樊登:那這個我是誰,就用自欺來解釋嗎?我是誰,我是一個自己欺騙自己的,一個能夠想象出符號的這麼一個人?

鄧曉芒:我是具有一種自欺能力的,具有一種姑妄言之的假設能力的這樣一個主體。

樊登:那這個只是對人做了一個定義。

鄧曉芒:對。

樊登:那究竟每一個個體,像我,樊登,我到底是誰呢?我是一個講書人,還是一個名字?

鄧曉芒:它不是一個固定的東西,也不是一個固定的概念。因爲自欺嘛,他是個活的,他是姑妄言之,我是誰,我要搞清我是誰,必須要等着瞧。

樊登:等着瞧?


鄧曉芒:看我自己怎麼做。就是說我們中國人歷來認爲,我是誰,我還不知道?!最瞭解我的就是我自己了。其實不一定,但是我們要知道、要清楚,每個人對自己的瞭解是一個過程。而且是一個可以無限深入的過程。

樊登:這就不用回答這個問題了。

鄧曉芒:這也是回答了,就是說你不要把自己看得太死。

樊登:就是別人以後再問說你是誰,我說等着瞧。

鄧曉芒:對,你看我怎麼做事。我自己也是,我自己要認識自己,也要看我自己下一步怎麼做,或者是在我蓋棺論定之前,我都不能夠完全給自己下一個定義。

樊登:那即便是這麼一個動態的過程,是這麼一個慢慢觀察的過程。觀察些什麼呢?是以這個人做的事來定義他,還是以他的品德來定義他,還是以他所獲得的頭銜和身份來定義他?

鄧曉芒:應該是以主客觀的能動關係,包括我做的事。我做的事,不是說那件事情,而是我做的事情,那麼從那件事情可以看出,可以改變我,我做了一件事情,我改變了對象,改變了世界,同時也改變了我自己。

所以我是誰,你必須放在這裏,在和客觀世界打交道的過程中間,我不斷改變世界,不斷改變自己,最後才逐漸逐漸顯示出來。比如說一個人到了年老的時候,他大致上可以知道自己是誰了。

樊登:就會不會是孔子說的,知天命的那個感覺。

鄧曉芒: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到七十歲他大概就知道自己是誰了。

樊登:您現在已經快七十了?

鄧曉芒:我七十一了。

樊登:那您現在搞明白了嗎?

鄧曉芒:我現在搞明白了,但是還不能最後明白,因爲它還可能有變動。

樊登:那您大概說說您是誰?

鄧曉芒:大致說我是一個學者。我現在七十一歲了,我餘生有一個計劃,要做哪幾件事我心裏有底了。而且我只做這幾件事。所以其他的事情我都不做,都沒意義了。

樊登:您這說得有點早,萬一是活到一百五,這後邊還有五六十年。

鄧曉芒:一百五不敢想。

樊登:現在很有可能。

鄧曉芒:我想再活二十年。我計劃在二十年中,做的事情滿滿的了,都排滿了,還怕做不完。

樊登:所以,您基本上是一個用自己的事業在定義自己的人。

鄧曉芒:對。

樊登:那可不可以用一個頭銜來定義自己?

鄧曉芒:學者。

樊登:就是它是綜合在一起的。

鄧曉芒:對。

樊登:或者那我是一個父親,我是一個丈夫。


鄧曉芒:那個當然是了,但是那不是根本的。最根本的還是學者,這個也不是我一開始就要做的,從來沒有想到過我要當學者。一直到年輕,青年時代,都還沒想到過。

有人曾經有一次問我,你可以用最簡單的話來概括自己的一生。我說兩個字“農民”。

樊登:爲什麼,你很久都不種地了?

鄧曉芒:不種地但是我爬格子。

樊登:叫筆耕不輟。

鄧曉芒:對,我爬格子相當於插秧,我批改碩士論文、博士論文,相當於砍柴。砍了一段漂漂亮亮的柴。我把它做這種比喻,自我感覺是這樣的。

樊登:就是那個農民情結一直在。

鄧曉芒:農民情結。所以我爲什麼把自己排得滿滿的。我就覺得好像自己還在生產隊出工,隊長等會兒來要檢查工作的。

樊登:要工分。

鄧曉芒:你這一天干了多少活,你沒有在偷懶,有這麼一種感覺。這個一般人不會有這種感覺,我覺得恐怕要到一定的年齡了纔會有。

樊登:您給大學的本科生,講這些東西,他們在課堂上什麼反應?說我是誰,說你要慢慢看。

鄧曉芒:還可以,不算很熱烈,因爲講哲學,開始幾堂課爆滿,後來慢慢人有些稀少。但是還是有很多有興趣的。基本上座無虛席,但是沒有像開始那樣擠着擠着站在門外頭。那種情況沒有,後來倒是出了書以後的反應,出乎意料得強烈。

樊登:就這本書《哲學起步》

鄧曉芒:出了以後,放在家裏抱着書看的時候。

樊登:會回味。

鄧曉芒:有時間去想。

樊登:就像您剛剛說我是誰,這是要等着瞧的一件事,我身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其實我覺得這句話真的太重要了,我們過去說到我是誰的時候,就覺得沒法回答,真是不好定義。實際上,你不需要就回答它,慢慢看。

鄧曉芒:但是還是要放在心裏,因爲這是人的一種本性,就是想要知道自己是誰,這是跟後面的下一個問題,我要到哪裏去有關,就是說你要知道我是誰,你必須要等到,你知道了我要到哪裏去,你纔回過頭來知道我是誰,就是我剛纔講的,我這輩子還有一個很龐大的計劃,要幹這些事情。

這是我願意乾的,不是人家逼着我乾的。這是體現我的自由意志的,又涉及到什麼是自由的問題。

樊登:那有沒有可能您願意幹這件事,是因爲你腦海當中,構思出了一個隊長?

鄧曉芒:肯定是的,跟我的經歷有關。我的經歷在我腦子裏面樹立了一個隊長。

樊登:這種願意會不會是一種自欺的行爲?

鄧曉芒:當然肯定是這樣的。

樊登:也有可能。

鄧曉芒:因爲實際上沒有哪個人逼着你做,我也可以像所有的人一樣,到處去旅遊,我現在已經70多歲了,應該有享受的權利了。

樊登:跳廣場舞。

鄧曉芒:沒有人會說你不該,但是我覺得我自己有一種使命感。我跟老人說,他們都很能領會。就是說我們這一代人,受了這麼多苦,不能白受了,應該有一點結晶的東西,應該有點反應,是個人嘛。

樊登:化學反應,對,最後留下一些東西給後輩。

鄧曉芒:應該留下些東西。

樊登:那您覺得是希望後邊的人少受一些苦嗎?

鄧曉芒:倒也不是,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苦。現在年輕人也很苦,不亞於我們當年的那種苦。

樊登:這個特別像叔本華講的,他說痛苦的總量是不變的。

鄧曉芒:可能。

樊登:對,就是你在沒結婚的時候,你覺得結了婚肯定就好多了,結果一結婚發現,哇,新的痛苦又產生了。然後你沒買房的時候,你覺得如果買了房肯定不痛苦了,那買了房新的痛苦又產生了。

他說,一個人這一輩子痛苦的總量是一樣的。

鄧曉芒:對,所以我對於痛苦有種親切感,我覺得一個人受苦不見得都是壞事。我之所以做這些事情,並不是說要讓以後的人不受苦,或者像魯迅所講的,我們扛起黑暗的閘門,放年輕人到幸福的天地裏面去,到光明的天地裏。

不一定是這樣。你扛起黑暗閘門,說不定後一代人,有更重的閘門要他們去扛。

於是我把我的東西寫出來,讓他們更有勇氣來對付他們所遇到的困難。

樊登:就人類的挑戰,可能始終都在。

鄧曉芒:始終都在。

樊登:那最後一個問題,就是我們要到哪兒去。

鄧曉芒:就是自由。

樊登:這裏邊您就專門討論了三種不同的自由。

鄧曉芒:對。

樊登:您給大家講講爲什麼分三類?

鄧曉芒:我們對自由經常有不同的理解,有很膚淺的理解,就是爲所欲爲。

還有一種理解就是說我要有理智,要理性地、明智地選擇;還有一種比較高層次的,就是說像康德所講的,自由,實際上是意志的自律。

樊登:意志的自律。

鄧曉芒:自律,自己給自己立法。我這個法是我自己立的,不是別人給我立的。這就叫自由了。所以,自由它是有一個上升的過程。

很多人,包括現在很多哲學家都不理解第三個層次。就是說人爲自己立了法,那還能自由嗎?你就受這個法的限制了。其實那就是真正的自由,那纔是自由。

樊登:“從心所欲,不逾矩”就是這個道理。

鄧曉芒:對。

樊登:就是孔子給自己立的法,要比外在的世界立的法要嚴得多。

鄧曉芒:對,但是他也自由得多。

樊登:對。

鄧曉芒:他這纔到了自由的境界,你以前的爲所欲爲,實際上,是受你的動物性衝動支配的。你是不自由的。你是控制不住自己的。那種自由是一種非常表面的自由。

樊登:其實你是你慾望的奴隸。

鄧曉芒:對。

樊登:被你的慾望驅使,甚至有時候會做很多傷害自己,傷害別人,或者事後追悔莫及的事。

鄧曉芒:對,當然你也可以像合理的利己主義那樣,用一種明智來安排自己,來選擇自己的、對自己有利的東西,所謂的精緻的利己主義者,或者合理的利己主義者,你都可以使自己過得很幸福。但是那實際上歸根結底,還是基於你的利益的考慮和動物性的需要。

所以,你並沒有超出動物性,你還是受一種本能的規律所支配,那還不能算真正的自由。真正自由應該是精神上的自由,那就是自律。就是我自己給自己定一個規則,我自己得遵守,那就是已經排除了外界的干擾,我不是出於本能,也不是出於利益考慮,我是出於應該,我覺得應該,這就是到達一種道德境界了。

就康德所說的道德法則,我的道德法則是自我立法。我做一個道德的人,是不受任何動物性的東西所幹擾,所影響的,而是我自己願意的。那纔是一個自由人。


樊登:但是這個道德法則,有沒有可能也是一種枷鎖?


鄧曉芒:那就看你是什麼道德法則了。就是說你如果道德法則,是先人給你規定的,聖人給你制定下來的,那有可能是枷鎖。

但是如果道德法則,是出於你自己的理性,像康德所講的,出於所謂的絕對命令。所謂絕對命令,就是說用你的理性去想我的行爲的準則,要能夠成爲一條普遍的法則。就是用孔子話來講,就是“有一言可以終身行之者”。

當時別人問孔子了。孔子就是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是有一言終身行之者。

樊登:其恕乎。

鄧曉芒:其恕乎。

樊登:“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鄧曉芒:因爲這是可以終生持守的,不受任何東西影響。那麼這樣一條法則,是你自己定的法則,恰好說明了你的自由意志。

樊登:就是你的境界比別人高了太多以後,導致你變得更自由。

鄧曉芒:對,也不受任何一般人所受的那種束縛。

樊登:就像我聽過一種解釋說,孔子說四十不惑,其實不是不迷惑的意思,是說不惑於外物,就不被外在的物質所左右,這也是一種境界上升的過程。一直到70歲,他給自己訂立了更高的準則,徹底自由了。

鄧曉芒:對。

樊登:好辯證,說你管自己管得越嚴,你到最後越自由。

鄧曉芒:孔子還是很了不起的,其實這個道理也很簡單,很多人,包括一些西方的一些哲學家,特別是英美哲學家,他們不理解爲什麼人受束縛的時候,還可能是自由的,甚至於可以強迫人自由。

這可能的,其實強迫人的自由的事情,自古以來就有。

比如說,古希臘有個神話,奧德修斯在特洛伊戰爭以後,他不是要回希臘嘛。就在海上要經過一個海峽,那個海峽裏面有很多海妖。

樊登:唱歌。

鄧曉芒:唱歌唱得很好聽,他又想聽那些海妖的歌,但是又怕就是聽入了迷,就會掉到海里去,海妖把你喫掉。他就事先讓水手把自己捆在桅杆上。

樊登:對,綁在那兒。

鄧曉芒:綁在那兒動不了,水手都耳朵裏面塞了蠟,聽不見。他就沒有,他就可以聽到,這就是爲了實現某個目的來束縛自己的一個最簡單的例子。

日常生活中都有,我要達到某個目的,我就必須要做有些事情,有些事情不能做。

樊登:實際上,這是一個隱喻。

鄧曉芒:一個隱喻。人爲什麼不能夠束縛自己,爲什麼不能爲了自由來束縛自己,是可以的。所以,這個是很簡單的例子。

當然他那個時候,最後還是爲了一些感官的享受了。

康德就把它提升到純粹理性的這樣一個高度,就是不是爲了任何感官的、感性的東西,而就是爲了堅持理性的原則,自己的行爲的準則,成爲一條普遍的法則以後,它就成爲了一個邏輯上面叫作不矛盾律。

樊登:不矛盾律。

鄧曉芒:不矛盾律,就是符合不矛盾律的,符合邏輯上的同一律的。我還是我,我還是原來那個意志,我把原來那個意志堅持下來了,這個理性的自由。

樊登:所以像康德的那種生活節奏,在我們今天看來,到底是自由還是不自由?就是他每天都準點出來走路,整個鎮上的人,都把康德當成對錶的。他只要一出來,幾點鐘就到了。

鄧曉芒:對。

樊登:這個在我們今天很多人理解來說,這就是一種不自由的狀況,按理說我想幾點出來就幾點出來,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他這一輩子也沒離開過他的家鄉,就每天準點就出來,但是在他看來這是自由的。

鄧曉芒:太自由了。

樊登:太自由了。

鄧曉芒:他很得意,他說我從小體弱多病,我從來沒想到過能活這麼大年紀,他活了80歲。在當時活80歲很不容易的,他居然能活80歲,而且他70多歲還在幹活,還在寫東西,而且他的影響幾百年了。這麼大的影響,他是很划得來的。

樊登:划得來的。

鄧曉芒:他是個自由人。

樊登:自由人。我們得重新理解自由這件事。這三個問題就是哲學,最終極要解決的問題。

鄧曉芒:對。

樊登:就是所有的哲學說來說去,其實逃不開這三個問題。

鄧曉芒:對,當然早期的哲學,它還包含很多問題,比如說科學的問題,像亞里士多德那個時代,包括物理學的問題,後來還包括倫理學的問題,包括美學的問題,包括宗教的問題。這些都歸到哲學來解決,後來慢慢這些問題都獨立出來了。一個一個地獨立出來,它們有它們的解決方案,解決的原則,哲學最後就剩下了一個形而上學。

西方的形而上學剩下一個關於存在的學說,什麼是存在。後來慢慢獨立出來以後,哲學變得很單薄了。到了康德的時代,哲學幾乎就走向衰落,因爲它的所有的功能幾乎都被自然科學取代了。

樊登:被牛頓他們。

鄧曉芒:被牛頓、伽利略他們取代了。所以康德了不起的地方,就是說他重新復興了西方的形而上學。就是說除了有一個自然形而上學,再一個是道德形而上學。道德形而上學更重要。

他建立了兩個形而上學,一個是自然形而上學,一個是道德形而上學。這個給後代留下了非常廣闊的一個餘地。

樊登:是不是中國古代的思想家,基本上做的,都是道德形而上學方面的東西?

鄧曉芒:對。

樊登:就是在自然的形而上學方面,做出的貢獻沒那麼多。

鄧曉芒:基本上不做。

樊登:不做,基本上不做。

鄧曉芒:或者說他在自然觀上面,他也有一些想法,有一些看法,一些觀點都是爲道德服務。

所以我把中國整個的哲學,包括老莊、禪宗,全部歸結爲倫理學之後,就是道德形而上學。

樊登:我看中國思想史的時候,因爲很多不同版本的思想史,你發現一直髮展到明清的那個階段,還是在談論先秦的東西。

鄧曉芒:對。

樊登:就是沒有跳出孔子、老子、孟子、莊子這幾個人,中間偶爾就是有一個禪宗冒了一下頭,剩下的沒有太多變化。因爲倫理學的東西可能在那個時候就已經達到了巔峯了。

鄧曉芒:對,它倫理形而上學,它必須跟當時的社會狀況相吻合,而這個社會狀況,幾千年以來基本上沒有大的變化,就是一種農業自然經濟,家族宗法社會。人與人的關係,就是這樣一種家族式的關係,包括國家,家國天下,全都是按照這一套模式建起來的。

所以,它這個形而上的體系不會變的,只要這個基礎不變,它這個就不變。它本身內部並沒有發生危機,中國形而上學很圓融的。

樊登:就是我們用儒家那套東西,基本還都能hold得住。

鄧曉芒:都能hold得住,都很圓融。

所以,我們的危機,不是形而上學本身的危機,而是時代變了,形而上學要變,是這個問題。西方是形而上學內部的危機。

樊登:沒有創新了。

鄧曉芒:沒辦法創新,你跳不出這個存在,包括海德格爾都是想到最後存在的問題。

樊登:已經到存在與虛無了,存在與時間了。

鄧曉芒:對,還是老問題嘛,亞里士多德就在講這個,你跳不出來,所以你只好否定解構形而上學,後現代基本上就是這個傾向。但是如果沒有形而上學的話,這一些問題都無法解決。我們從哪裏來,我們是誰,我們到哪裏去。

樊登:形而上學就是物理學之後,倫理學之後,語言學之後的東西。

鄧曉芒:對,你必須把這個之後的東西,之上的東西要把它講清楚。

樊登:您這本書能夠成爲一本暢銷書,您意外不意外?

鄧曉芒:意外。

樊登:對啊。

鄧曉芒:絕對沒想到。

樊登:很專業的一本書,討論哲學的,竟然能夠成爲一本暢銷書。

鄧曉芒:而且學生在課堂上反應,也不見得很熱烈,因爲這些問題,都是他們也許從來沒考慮過的。你突然一下冒出來會很新鮮,但是他提不出問題,他不知道從何講起。

樊登:我個人分析,就爲什麼您這書會成爲一本暢銷書,包括我們自己在樊登讀書裏邊,也講過很多跟哲學有關的書,但是我們之前讀的,或者講過的跟哲學有關的書,大部分是哲學史書,就是講柏拉圖怎麼說,亞里士多德怎麼說,誰誰怎麼說。

所以,我們是用一種旁觀者的眼光,在看待這些過往的故事而已,但是您這本書沒有引用說,歷史上,他們怎麼說,是直接切入到哲學的本質。

就是你作爲一個人,你要解決從哪裏來,到哪裏去,是誰,這樣的問題。

所以,今天這個談話談完以後,我才能夠感覺到,這纔是真正地在討論哲學問題,而不是在學哲學史。

鄧曉芒:對,當然以前有個說法,叫哲學就是哲學史,就是說你要進入到哲學,你必須要先了解前人哲學家他們是怎麼想,怎麼考慮問題,他們提出哪些問題。

因爲那些人都是頂尖級的聰明人,他們都不是傻瓜,你想要提出一個他們沒有提出過的問題,基本上不可能。所以你必須先把他們怎麼說,怎麼解決這個問題搞明白。

我寫這本書,其實也是學了哲學史,把自從古希臘到現代,幾乎所有的哲學家都瞭解了以後,我才能寫得出來。

就是說一些他們的問題,但是不是按照他們那樣說,我按照自己的說法來說。我根據自己的體會來說。

樊登:鄧教授謙虛,他說他只是有所瞭解,其實他是把像康德、黑格爾,這種我們一般人根本啃不下去的書,一個字一個字地做句讀,做下來的功夫。

樊登:您學哲學一共多少年了?

鄧曉芒:應該說我從1969年算起。在鄉下的時候,我1964年下鄉。1969年開始學哲學,看書。

樊登:多少年了,50年,學了50年。那時候,您最早看的哲學書是什麼書?

鄧曉芒:那個時候,看馬列的書看得多,但是馬列的書,也是德國人的思維方式。它跟英美不一樣的,它就是德國思辨哲學那種方式。

我看多了這種書以後,無形中就有一種薰陶和影響,還有那種表述,恩格斯表述特別流暢、簡潔、一語中的。馬克思深奧一些,但是也是非常厲害的。

我就想把這套東西學到,那時候在鄉下沒有任何人請教,我就自己啃,死啃做筆記,做眉批,畫滿了又去買一本,又來做。

樊登:那時候您是高中生還是初中生?

鄧曉芒:初中生。

樊登:初中生自己學哲學。

鄧曉芒:因爲我覺得自己理論水平太低。

樊登:您那時候沒有中考的壓力。

鄧曉芒:所以我那時候是很幸運的,現在很多年輕人都說,哎呀,你那時候真是比我們好,你那個時候可以隨自己的興趣,想學什麼就學什麼。

樊登:對啊。

鄧曉芒:我們現在這都是老師家長逼着你,非得看這個,你不能看那個,沒有自由。我們那時非常自由。你想看哲學,你想看文學——我們看好多小說,在農村看好多小說。那知青帶來的。

鄧曉芒:我們的一個縣下六千知青,而且絕大部分都是知識分子家庭,看好多小說,然後就看哲學書。哲學書最開始的知青點裏面也有幾本,後來我就自己買,馬克思、恩格斯,那時候我都買盡了,都看了,包括《資本論》。

我家裏有一套《資本論》,我爸的。我爸還有一個《小邏輯》,黑格爾的。

後來看了很多書以後,我就想要看《小邏輯》了。那一年從春節回長沙,後來返回去的時候,我就帶了一本《小邏輯》。這一年我就看它。

結果大半年就看完了,做了詳細的筆記。

樊登:那會不會一開始看不懂呢?

鄧曉芒:肯定看不懂,看完了都看不懂,做了很多筆記都看不懂,但是有收穫。黑格爾的書特別奇妙,就是說你看不懂你有收穫。你會受到他的那種語氣、語調、節奏的感染。

所以你寫東西也會有那種節奏。我們經常通信嘛,很長的信,一二十頁一封信。

樊登:您大概是中國最有學問的初中生了我覺得,用黑格爾的語氣跟人通信。

鄧曉芒:當然還達不到了,但是無形中受到那種薰染。後來到了90年代的時候,我再回過頭去研究黑格爾,我覺得懂了。

當時不懂,過了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我也沒怎麼看,就無形中就懂了。因爲還看了很多別的書,受到一些相互印證,再看以前的筆記,我就懂了。

樊登:我們的聽衆大部分是普通人。

鄧曉芒:對。

樊登:您覺得這個對普通人有什麼好處,普通人爲什麼要學哲學?

鄧曉芒:當初這本書剛出來的時候,有一個雜誌的編輯,我給他寄了一本,寄了一本以後,他過不久給我發個email來說,我九歲的孩子看迷了,他先看,他先抱着看。我就覺得對哲學的興趣,實際上是一個人的天性。

樊登:天性。

鄧曉芒:天性,小孩子最喜歡哲學,但是大人不喜歡他喜歡哲學。

樊登:把它泯滅了。

鄧曉芒:要壓制它,想那些東西沒用,你得考學,你得通過考試,我看你成績怎麼樣。連文學書都不讓看,小說都不讓看,動畫片也不讓看,都有限制。

我們那個時候,這個限制少一些。所以那時候反而沒有壓力,學習沒壓力。

再一個,那時候經常是下農村去學農,到工廠去學工,到工廠,到印刷廠去跟排字工檢字,到農村去挖土。跟社會接觸還多一些。

然後自己想發展什麼興趣,就發展什麼興趣,學校裏面各種興趣班,什麼美術,我每年都是美術班。我那時候酷愛美術。

樊登:您那時候那叫素質教育。

鄧曉芒:是,那時候沒有這個說法。那時候就是說,你想參加哪個班都可以。它有各種各樣的由你選擇。

所以,我跟那些年輕的,後來這些學生們講起這一些,他們都好羨慕。你們那時候好自由,那纔是叫作童年,我們現在叫什麼童年?!所以,做家長的,特別要注意這一點。

樊登:所以做家長的人,也應該關心一點哲學。

鄧曉芒:對。

樊登:是吧,就把自己的天籟的那部分打開,然後讓孩子們能夠有一點形而上學的這種想法,他將來長大了以後,他纔會有更大的夢想。

鄧曉芒:是。

樊登:其實你看愛因斯坦就說,他說我不是什麼天才,我只是九歲的時候,就好奇這個天空。我一直到了老,我也沒忘這事,一直都在好奇。

鄧曉芒:對,這就是一種哲學境界。九歲的時候對天空的那種好奇,絕對是一種哲學的好奇。

樊登:對。

鄧曉芒:我那時候也有,我七八歲的時候就對天空好奇,當時想將來要當天文學家。要當天文學家就得把成績搞好,就是很簡單的想法。

當然後來也沒當成,後來又想當畫家,後來畫家也沒當成,就到農村去當農民。所以我現在的這些衝動,做學問,探討哲學問題,都來自於這一點,來自於我的經歷。

所以我想我們這一代人過去了,後一代人不可能像我們這樣,他們有他們的經歷,他們必須自己去闖出自己的天地。

我們這一代人就這樣交代了,就只能這樣了。

樊登:您還有20年的任務。

鄧曉芒:對,打它20年,說不定還活不到20年。但是我現在的生活有點像康德,安排得非常規律。

鄧曉芒:我每天鍛鍊,早上起來踮腳。

樊登:踮腳。

要踮幾分鐘,這叫出早工。踮完腳就在那裏做一會兒事,然後去喫早飯。喫完早飯以後,就是又做一會兒事情,到11點鐘就去踩橢圓機。我們家買了個橢圓機。

樊登:鍛鍊。

鄧曉芒:鍛鍊。然後下午起來幹一會兒活,就去做划船機,晚上就是做俯臥撐,做完俯臥撐再上牀了。

所以我每天的時間都是說,到點了,現在該幹什麼了。

樊登:那像我們今天安排這錄製,您是不是糾結了好久。

鄧曉芒:打破了。

樊登:打破我的節奏。

鄧曉芒:今天上午的橢圓機就沒法做了,但是我早上還踮了腳。

樊登:我聽完您講您的成長經歷,我覺得現在的父母們,就是非得把孩子打造成一個模子。

鄧曉芒:對。

樊登:那裏邊的東西,套出來都跟別人一樣的冰棍,這覺得這太痛苦了,真的。所以人學哲學,這本書能夠受到這麼多人的歡迎,哲學能夠迴歸到我們的生活當中,其實是一件好事。

鄧曉芒:那當然,應該把小孩子的童心,把它保持住,千萬不要傷害它,他將來會大有發展餘地的,不管他將來幹什麼。

樊登:我們這些成年人讀一些這種書,也是找回童心的一個過程。

鄧曉芒:對。

樊登:就是讓我們活得天真一點。

鄧曉芒:是。

樊登:想象一些形而上的問題,這時候你可能面對生活中的負擔和壓力的時候,你會覺得這個和我的自由比起來,沒那麼重要,和我是誰,我將來想要成爲什麼樣的人比起來,沒那麼重要。

謝謝您給我們帶來這麼生動的一課,讓我們不但學了哲學,還知道了一個哲學家是如何成長的。再次感謝您,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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