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舅

春節看舅是有講究的,我們老家是大年初三,舅所在地是大年初一,我們遵循當地風俗,今年大年初一去看舅,以示對舅及舅家這門親戚的重視。

初一早上,天灰濛濛的,霧霾非常嚴重,等太陽昇起老高,霧霾即將散去之時,我們三家六口人從家裏啓程,於十一點左右到達位於西安市臨潼區的舅家。

舅和妗子三十晚上睡得晚,聽說我們要來,老兩口忒高興了,早早起來忙碌,收拾屋子,搭旺火爐,擺好瓜子、花生等各種喫貨,真像迎接貴賓一樣恭候我們。其實,春節來看舅,我是不太主張的,看似浩浩蕩蕩,人氣爆棚,可高興的是舅,忙活的是妗子。畢竟妗子已七十多歲了,光陪我們嘮嗑都不易,還要張羅這麼多人喫喝。

舅今年七十有六,精神矍鑠,面色紅潤,聲如洪鐘,思維敏捷,記憶力好。舅是個莊稼漢,可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莊稼漢裏的文化人,一生對中醫頗有研究,近些年又酷愛書法。來看舅,自然要洗耳恭聽舅的一番高論的,去年年初出現百年難遇的新冠肺炎病毒疫情,舅從中醫的角度就有其獨特的見解和治療方法。高人在民間,我深信舅就是民間的高人。

舅帶我們上到房頂,參觀了他的露天工作室,一人一桌一凳一筆一墨一沓廢舊報紙,這就是舅的書房。舅原來在一樓門庭支個桌子,一有空閒就寫,可舅的朋友多,喝茶的,諞光傳的,絡繹不絕,門庭若市,沒辦法就搬到了樓頂。登高望遠,自然風景,舅圖的就是這清靜,這自在。舅從不臨摹大家的字帖,他有自己的說詞,有自己的獨到見解。舅還給我們演示了自己變廢爲寶的農具。冬裏沒事幹,從別人的爛銅廢鐵堆裏撿來幾個廢品電鑽、衝擊鑽等,經自己一倒騰,好了能用了。這就是舅的能耐、本事。

大年初一來看舅,必然要和舅喝上幾盅的,爲盡地主之誼,舅一定會讓我們喝好的。舅的酒量驚人,這我們是領教過的,相識近三十年,喝酒的機會不多,但放倒一大片的日子舅仍記憶猶新,引以爲傲。那是九十年代,外甥女結婚,晚上親戚們聚在一起,推杯換盞,痛飲狂歌。我們打開一瓶酒,竟然中了大獎——金戒指,人逢喜事精神爽,何況這意外之喜呢?這個晚上,酒自然不會少喝,我們一個個都東倒西歪、爛醉如泥,可舅卻沒事,衆人皆醉他獨醒!

這幾年,舅年歲有些大了,感覺有點貪酒,越不讓喝越要喝,他常掛在嘴邊的話是,來看望舅,來一次少一次;陪舅喝酒,陪一次少一次。聽這話,我的心已醉了。

舅今天招待我們,上的是二兒子從西安帶回來的酒。酒瓶很特別,喝起來真不錯,在舅眼裏應該是最好的酒了。我們六人中,三位女士不能喝,兩位開車,就剩我一人捨命陪舅了。我真喝不了酒,平時二兩的量,今天想讓舅喝好,沒有個四兩八兩肯定不行。我們你一杯我一杯,邊喝邊聊,可能是喝得急了,我感覺有點暈了,幾次舉起杯:舅,喝完結束。這話被舅揪住,罰了我好幾杯,他說酒桌上不能提“完”字,這是規矩,我哭笑不得。我們你來我往,舅滿臉通紅,量已經不少了,我實在支撐不下去了,幸好來了村上竄門的老兄,幫我一下解了圍。我深知,舅不能再喝了,便藉着舅聊的話題,給舅讀了我兩年前在簡書寫的《舅舅》,正是寫他老人家的文章,我讀的認真,舅聽的仔細,我眼淚叭嚓,舅眼眶溼潤,在座的更是喜不自禁!酒足飯飽,我們該啓程回家了。舅下午一定會睡個甜美地胡嚕覺了。

回家的路上,我強裝鎮定,其實頭像砸了鍋,實在撐不住了,不停地喝水,不停地說話,舅的身影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年前,舅怕疫情再不能見面相聚,便專程來咸陽看我們。愛人接到舅的電話,抱着小外孫匆匆下樓去迎接,沒想到舅一個快八十歲的人,肩背五十多斤的玉米榛子,爬上我居住的七層樓。回想這個情景這個畫面,真讓人感動一輩子啊!我們盛情款待他,他卻說:你們姊妹們年年不拉,大車小車大包小包十幾口人來看舅,村鄰右舍無不翹起打拇指誇讚,舅還要感謝你們哩!這次妗子同樣也說這樣的話,突然我一下明白了,爲啥舅老說“看一次少一次,喝一次少一次”的話,舅太珍惜我們之間的情感了,我們未嘗不是如此呢?

(寫於辛丑年正月初二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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