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學(三)

說起這個數學老師,時隔35年我依然清晰記得他的模樣。20歲出頭,個矮微胖,臉上總是泛着油光,爆炸式長卷發,上身喜歡穿件粉格子襯衫,下襬塞進黑色嗽叭褲裏。扔粉筆頭的水平那叫一個快、準、狠。

除了婕,同學們大多怕他。第一年,我在他手下遭受的待遇,作爲一個冥頑不化的差生也不過如此了。一直猜不透他爲什麼對我異乎尋常的嚴厲,我第一次96分的成績興許刺激了他,怕我尾巴翹到天上?還是我天生一副不服氣的面孔,讓他決心give me color see see。

第一次領教是撕作業本。他有次看到我練字,大搖其頭,說還沒學會走就開始跑,連說了兩遍。我當時在練習寫行書,猜他的意思是我楷書還沒練好呢就能寫行書?於是乖乖的改正,還是不小心在作業中顯露出來,第二的二字,有一個連筆痕跡,楊老師怒不可遏,當場把這一頁撕下團成一團連本子扔到地上,嘴裏喝道,

“回去讓家長簽字!”

我羞的滿面通紅,忍住眼淚,在衆目睽睽之下撿起來。回到家哭着讓父親簽字,父親卻笑了,在這皺巴巴的紙上鄭重寫下他的名字。

以後發生的事情證明這真是小兒科。週六下午我經常請假,提前放學跟父親回老家。有一天,我專門到楊老師辦公室,只見他和幾個年輕男教師正在抽菸聊天,他斜坐在辦公桌上,一隻腳踩着椅子,聽我問週末作業,他帶着幾分玩笑幾分嘲弄說,

“你還需要做作業嗎?”

我過了個輕鬆的週末,和村裏的小夥伴們講新學校,講城裏人說沒這個意思的方言,是第四聲fen,而不是村上人發的第二聲……

週一,厄運來了。我沒有作業可交,楊老師也完全忘了他的話,這話到我進入職場才明白也許是反話,他把我叫到辦公桌前,一把拽下我胳膊上代表少先隊大隊長的三條槓隊標,扔到一旁的水桶裏。這真是傷害不大、侮辱性極強的懲罰啊。看着那三道槓被髒水淹沒,我拼命咬住嘴脣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後來他再整我,我已經見怪不怪習以爲常死豬不怕開水燙。有次上着課,一陣風吹過,把我桌上裝量角器的塑料紙吹過了三八線,此時正巧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並在他注視下把塑料紙拿過來。當這樣的情形發生第二次時,他感到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極大挑戰,厲聲讓我站起來聽課。後面同學小聲說,

“擋着我了!”

於是他又叫我站到黑板報前,過了幾分鐘想想不解氣,又讓我站到教室外面。我就這樣倔強的一動不動站着,下課他走了,我依然站着一動不動,潔來勸我回班,我也無動於衷,直到下節吳老師的語文課,有她的授意,我纔回到座位,腦子裏卻全是那張胖胖的,生氣得眉毛差不多擰在一起的臉。

女孩的面子已經不重要,我也百鍊成鋼。當我今天寫下這些文字,發現這種苛責和嚴厲對我是有好處的,我沒有因此變成小綿羊,反而激起雄心壯志,從此我一絲不苟的完成每項作業,我的成績也始終遙遙領先,特別是數學。

當然楊老師也有溫和的時候,有一次隨堂測驗,我第一個做完交給他批閱,看着他仔仔細細檢查每題每個步驟給我打上全紅勾。等到婕第二個做完,楊老師對她說,

“去,把我上星期教你的給她講一遍。”

我聽着婕講解,兩個不同分母的分數如何快速比大小,通常的方法是通分母,婕告訴我,只要兩個分數分子分母交叉相乘就能很快知道答案,那是我第一次喫到的小竈,也使我領悟到了學乖點有小竈喫。

這中間還有件挺有意思的事。那天楊老師佈置做口算,題目在一張紙上,答案得另寫在作業本上以便反覆練習。當天作業特別多,我做了兩遍。第二天體育課結束回教室,楊老師攔住一個個檢查,檢查到我,他仔細對照兩遍答案,發現其中有不一致的,確認我是老老實實做了兩遍,另外那個考90分的雙胞胎弟弟做了一遍,其他人一個個都拿不出來,他又發火了,宣佈說,

下午看電影取消,留下來做口算。我和那個男孩可以去。

婕氣喘吁吁從操場跑回教室,結果她也沒有做,全班解放法不責衆,電影走起。

鑑於我越來越好的表現和成績,楊老師對我器重多了,超越了婕在他心目中的位置。需要助手,我是不二人選。他休婚假那一週,沒有老師代課,他就安排我每天給同學們一張試卷,我免做監督。站在講臺上我體會到了,當全班安安靜靜都在做題,一個人的一點小動作會那麼刺眼。

三年後我從花園小學畢業,作爲那一年就近升學的試點學校,我和我的同學們沒有參加市級統考,失去重點初中的學習機會,就近進入花園中學。當做完統考卷,楊老師拎着我的滿分卷說,

“考100分又怎麼樣,還是隻能讀花園中學。”

他沒有料到,三年後,我們這批同學,爲花園中學正了名、爭了光,讓它在普通中學的較量中獨佔鰲頭。

在我學生生涯所遇到的老師中,楊老師尤其嚴厲也印象深刻。後來我成了分管教育的領導祕書,常常在教育局長的陪同下到有關學校視察工作,我似乎很希望但是又怕在這樣的場合與他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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