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著名畫家朋友到訪。我們臨窗沏茶。窗外淅淅瀝瀝的春雨,春雨外是靜靜流淌着的江水,無言而迷濛地流逝着。看着街道上穿雨而過的路人,我想,水從大地或海面蒸發,升騰而上成雲霧,雲霧跟風而行,旋又下降爲雨,匯聚地面低窪處,河流難道不就如人世間名利場的街道嗎?

朋友告訴我,過些天要去蘇州參加寫生活動,國內多名當代大家會到場,可以近距離觀察他們的筆墨神韻,解讀他們語言符號表相下流動着的精神氣質與思想內涵。他又聊起心事,自己已不太願意默認索畫者的意圖畫畫,靜下心來按照自己的想法創作,但現在還有瓶頸,困惑於沒尋找到可以恰當地闡述自己對美的理解的筆墨符號,有時想着想着無法入眠,很是苦悶。

我聽懂朋友的話語,理解他家常口吻後面隱隱升騰着的對藝術的焦慮。他的焦慮非源於追逐成名成家的渴望,而是一個藝術家具有的思想境界,已超出了現有語言符號可以爲他敘述的能力。我想起諾貝爾文學獎布羅茨基的話:倘若我們認定人類的智慧現在應該停滯,不再發展,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文學才應該使用大衆語言;否則情況理應相反,大衆應該用文學的語言說話。茶汽飄漾中,我似乎看見朋友正從布羅茨基困境中攀爬出來,走向柏拉圖的洞穴外,尋找屬於自己也屬於未來的光線。

按照馬斯洛的需求理論,每個人都有自我實現的慾望,都渴望成爲這個世界的中心,讓閃光燈不斷地照耀着自己,可閃光燈背後其實常常隱藏着大衆根據各自利害關係的喝彩或倒彩。朋友的思考與選擇,是不是想告訴我,喝彩或倒彩都是別人的,自己纔是自己的呢!我似有所悟,當一個人的生命旅途,從未感到苦悶或對自己懷疑,是不是隻是有別於佛教的另一種永生呢?

我們生命體的細胞,每時每刻都在大量地死亡又大量地產生,就如韓少功所說的,沒有葬禮的死亡不斷髮生,沒有分娩的誕生經常進行。那麼,如果我們的思想精神無法在不同的生存處境中,引領着肉體一次又一次地實現生命的轉世和分身,我們一輩子又怎麼能與自己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呢?生命最深刻的體驗是自己懷疑自己,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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