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子的變身

對日本人的第一印象來自電視,那時電視雖然已換代成了彩色,但電影是黑白的。

那時我第一次看到了日本人(當然不是真的),他留着一撮小鬍子,戴的帽子後面還有加了塊布。奶奶管那叫“屁簾”,也不叫他日本人,而是叫“小鬼子”。

小鬼子很壞,也很傻。被張嘎耍得團團轉。那時我心目中的超級英雄還不是鋼鐵俠,甚至也不是孫悟空,而是拿着紅纓槍的小兵張嘎。而英雄的反面就是被稱爲“小鬼子”的日本人。

這種印象一直伴我到了大學。雖然那時的世界滿是“有路就有豐田車”的廣告,雖然我最羨慕的人是擁有索尼CD的室友老三,但心目中日本人的形象還是停留在那撮小鬍子,那個隨風飄動的“屁簾”。

在我眼中的其他地方,這種印象似乎也仍發揮着作用。

我們喜歡用日本的電器,喜歡看日本的漫畫和連續劇,甚至日式餐館也流行起來了。但對日本人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個即壞又傻的影片中。

再次發生轉變是在我工作以後,我見到了“活”的日本人,是我的同事。

我們一起拜訪客戶,一起喫飯,喝酒,一起聊工作,聊生活。

他走路的時候踢踢踏踏,好像總是睡不醒的樣子。平時話不多,但喝酒以後說起來停不下,也不管你聽得懂聽不懂。他喜歡中國的商品,特別是秀水街的。他知道村上春樹,但更喜歡另外一位作家。他竟然不知道櫻木花道。

他給我印象最深的並不是那次被客戶灌醉了,那還基本符合我對日本人呆萌的形象。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在他回到日本一個多月以後。

他給我寄來了一份資料,那是之前客戶跟他提起過的,他說再見到那個客戶一定記得轉達他的感謝,謝謝他們請他喫飯,喝酒。

那時我已經看過幾本村上春樹的小說,而且有去日本看看的打算。

我很想知道在那裏是不是真的有那麼多人想自殺,想知道那裏的小學生冬天是不是真的穿短褲,想知道那裏的地鐵站是不是真的有很多中文,想知道那裏是不是還有人戴有屁簾的帽子。

真的到了日本以後,我並沒有找到全部問題的答案,反而有了更多問題。爲什麼那裏的十字路口如此安靜,爲何那裏的人夏天都穿着西裝?

我更加不瞭解那些人了,也更想了解那些人了。我對他們的疑問拓展到了其他人---- 美國人,印度人,俄國人,法國人......還有中國人自己。我發現我並不瞭解中國,哪怕我去過中國那麼多的地方,我更不瞭解中國人。當有其他國家的人問起關於中國,問關於中國人的問題時,我往往不知道如何回答。

對於那個國家,那裏的人的疑問被更多的問題掩蓋了。我想我會永遠的保留着那些問題,對於他們的瞭解可能永遠就停留在那裏,因爲這就是生活的常態。就像家裏的象印牌電飯煲,我只知道它燜的米飯好喫就夠了,至於它的構造和原理,我永遠都不可能弄懂。

然而事情又有了變化。我的兒子有了一位日本同學,我也有了好多個日本同學。

對於這些新朋友,我已經沒有年少時的矜持,卻還保留着那時的好奇。所以我問出了很多以前不敢開口問的問題,也得到了很多有趣的答案。

或許這次我仍得不到全部的答案,但至少他們在我心中有了不同的名字,他們是被女朋友甩了的野村,喜歡釣魚的加藤,正在學打網球的惠子,一個帶三個孩子的伊織......他們不再是“小鬼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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