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代課老師

在整個高一,從花紅柳綠到炎炎盛夏,從秋果累累到冬雪皚皚,我們都沒有開地理課。不是不想開,而是師資缺乏沒辦法開。

原本對地理課並無太大興趣的我,對此並無太多的感覺。但不開地理課的日子裏,卻時常會在緊張忙碌中,暢想着地理課的種種情景,便成了課上神遊的必備內容。或許是逆反心理在作祟,課越是不開,我們心中的迫切感反而愈加強烈。

高二開學伊始,面對教室課程表上出現的“地理”二字,大家着實興奮了好長時間。期盼地理開課,如盛夏的一縷清風,拂捋着一顆顆燥熱的心。然而,世事無常,希望越大,失望便越深。現實好像故意捉弄我們,因爲接下來的地理課卻變了自習課,地理老師影子依然如天姥山上的迷霧一樣虛無縹緲,大家激動的心因此變得越來越煩躁。面對大家與日俱增的不滿情緒,班主任不止一次地開班會解釋、安撫,說學校正在努力想辦法,這個問題絕不會無限期拖下去,大家要好好利用時間云云。

時光荏苒,歲月不居。天高雲淡,秋意漸涼。內心的渴望在一點點淡化,失望卻與日俱增,我們慢慢適應了上自習的地理課,不再抱太大的期望。

轉機,有時會在你不經意時突然降臨。一天下午的地理課時間,上課鈴還未響起,教室裏突然走進一位老者。只見他高高的個頭,穿一身皁色的半舊中山裝,花白頭髮,國字型瘦削的臉,濃眉但眼睛並不大。他緩緩走上講臺,表情莊重又不失肅穆,他如炬的目光環視了整個教室一遍,教室裏的喧譁聲戛然而止,接着他便用低沉而平靜的聲音進行自我介紹:

我是學校新聘的地理老師,退休前是初中地理教師,今學年我的主要任務,就是和大家一起復習《中國地理》和《世界地理》。我是稻莊宋店人,名叫延順生,但我的一生命運坎坷,一點也不順利……(延老師家族背景顯赫,然而一生命運多舛。正所謂,時代的一粒塵埃,落到一個人頭上就是一座大山。具體細節可參閱延洪春老師的回憶文章《歲月靜好 往事如煙》

簡短而不失風趣的自我介紹,一下子拉近了我們與延老師的距離。就這樣,從那一個秋天的下午開始,我們跟隨着他一步步走進了別樣的地理世界,進入了一個別開生面的新天地。

延老師雖是一位長者,且與同學們年齡相差很大,但他與同學們交流卻毫無違和感。他的課真實、生動,引人入勝,他的課堂富有生機與活力。他把自己的不平凡的生活經歷與課堂教學無縫連接,讓我們班這門瀕臨邊緣化的學科,重新煥發生機。猶如一棵瀕臨枯萎的樹木,櫛風沐雨後慢慢恢復活力長,一天天長大起來。

他的課,在我心中播下了一顆種子,讓我對地理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受益匪淺。至今,很多課堂細節都清晰如初,歷歷在目。

學《世界地理》時,面對數量多又拗口難記的外國地名,延老師發揮自己的經驗特長,編成朗朗上口的順口溜,即好理解又便於記憶,他把讓大家頭疼的問題變得有趣。比如學世界區域地理時,他把當時東南亞十國和南亞8國,按一定區位順總結成順口溜:“越老柬泰緬馬新、印尼文萊菲律賓”,“不錫尼、印孟巴、馬爾代夫斯里蘭卡”。在教授《中國地理》時把當時中國的12個接壤國總結爲:“蘇蒙朝,越老緬,不錫尼,印巴漢”。再有就是鐵路線記憶,先從一個起點開始,把全國所有鐵路網線按一定順序串成一串。這些辦法,讓當時的我們學得快速高效,記住後印象深刻,終生難忘。

延老師的課堂不只有順口溜,還有溫度。他的課堂,把每個區域的交通、氣候,風物、礦產、風土人情、歷史名勝連同自己的生活經歷,生動地展示給我們。記得他講我國西南地區的四川盆地、成都平原、天府之國時,他說自己從小跟隨身爲國民黨將領的父親,在這裏生活多年的經歷。他說,這裏冬天很少下雪,即使下也是小雪,與北方的大雪無法相比。但一年冬天的一場小雪,卻讓當地他的小夥伴興奮不已,見人就喊“快看呀,好大的雪”!其實就是薄薄的一層而已,根本不可與北方的雪同日而語。正式他的這些生活經歷,讓課本上那些孤零零的地名、冷冰冰的數字、空洞洞的內容,變得有深度、有情感、有生命,有意義。使我們的課堂,在以知識立意的高考背景下,超前地具有素養立意的高度。

延老師的課堂,內容豐富,形式多樣。當我們狀態不高,氣氛沉悶時,他也會穿插一些有趣內容,即活躍了課堂氣氛,也開拓了我們的視野。記得一次,他講到臺灣的“淡水河”時,見課堂死氣沉沉。便放下課本,說我們來猜個字謎,謎面是“一字十一筆,無橫無豎無彎曲”,答一漢字!這時,同學們一個個立刻躍躍欲試,氣氛很快高漲起來,但一時沒有方向,他不是急於公佈答案,而是不緊不慢的說,這個字謎,當年我曾讓一個與我同一病房的小男孩猜,他聽了謎面就分析說,這個字沒有“橫折勾”,應該是由“點撇捺”組成的,最後並猜了出來。他說那個孩子很聰明,將來一定會有出息。沿着他的提示,很多同學猜出謎底是“淡”字。然後,他的課又繼續進行。

延老師關心國家大事,常常把自己閱讀報紙看到的重大時事,利用課前時間,給我們閱讀,與我們分享。讓我們在閉塞的生活狀態下,能夠看到外界的一縷光,爲我們打開了一扇窗。一九八九年的春夏之交,我們從這扇窗中,急切地關注着國家的命運、未來………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們正沉浸在和諧的教學狀態中,突然一個意外,把我們從這種狀態中拉了出來。一天,延老師在課前往教室去的路上,就在走上教室門前的臺階時,突然被臺階絆倒,導致小腿骨折,當時延老師已是60多歲的人了,只好回家靜養。從此,我們與延老師分別。

後來,聽說他爲了補貼家用,四處工作,幹過其他地方的代課教師,也幹過門衛。後來有幸與他的兒子延洪春同窗,曾在找洪春玩時,與延老師在縣電業局傳達室見過一面。那是1991年的夏天,之後再未相見。後來得知,延老師是在2000年因病去世的,享年73歲。

斯人已去,山高水長。先生德才,高山仰止。今年是一中70週年的生日,70年來,一中爲國家,爲社會培養了大批棟樑之才,爲祖國的發展,民族的復興做出來不可磨滅的貢獻。而這一切成就的取得,離不開一個個像延老師這樣的一代代一中人的接續努力,默默付出。

願一中更好,先生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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