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衣(九)

送走若木后,静何跪坐在了昏睡着的室毅旁边。她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捻了捻室毅后脑勺翘起的一撮头发。

看样子是不可能自己去洗澡了。她闭上眼思忖,想起他这个月上次喝醉时也没洗澡。

她睁开眼,伸手翻开室毅后颈的衣领,把鼻子凑了过去——微微泛黄的衣领上没有香水味,也没有粘上化妆粉和头发。

不知她是何时起把这样的推理当成了日常,要是被旁人看见此时的她趴在室毅胸上的模样,说不定会笑话她犹如缉毒犬一般可爱而可笑。不过似乎今天的灯红酒绿并没有伴随别的女人,他只是又和若木海喝了一顿。

她转头看向室毅的下巴,并忍不住用食指顺着下巴的轮廓抚摸起他高山般的颚骨。指尖划过凌乱的胡渣,让她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朝树木丛生的滑雪道中纵身跃下的刺激感。

“塑造人物的轮廓和线条前,先要去感受它。”上午骏河老师讲雕塑课的时候,她正昏昏欲睡,朦胧中只记住了这句话。骏河老师的声音要比普通男性尖细一些,他讲话时根本不看学生,只是用他的那双倒吊眼注视着前方,然后以恒定的速度开始发言,像是从轨道源源不断跑出来的旋转寿司。

他总喜欢强调体验派的创作理念,并鼓励他们多去观察甚至抚摸人体的各个部位,要是在别的场合,这话会被当成性骚扰的吧。

那时候的她一边努力与睡魔斗争,一边在回想如何形容室毅的脸型和表情。

冷静?克制?倔强?执拗?

她站起来,如剥蛇皮般一口气抽掉室毅身上散发着酒臭味的外套和外裤,扔进洗衣机。之后转身又拿了条毛毯给室毅盖上,便挪步到旁边的床上躺下了。

“我完全不知道隔壁的人长什么样子,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们是否也向我们一样刚搬到这里来不久,白天辛苦拼搏,晚上就在这个看起来更精致的壳里静静地待著。”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体内不知是骨骼还是组织的地方,发出了铮铮呼喊。

严格来说,现在的壳根本算不上精致,她和室毅已被学习、工作和生活上的琐碎牵绊住而无力去打理这个壳了。

与其说是他们居住在这个壳里,不如说是现实把他们塞进了这个毫无生活感的长方体容器里。

再仔细一想,她从来到东京的第一天开始就躲在了一个个壳下面——室毅的家,她的家,车站,教室,工作室,便利店,浅草寺——她生存的每一片空间之上,都是有壳的,她每天在干的事情只不过是从一个壳移动到了另一个壳而已。

也许唯一不带壳的地方,就只剩老家青森的那块农场了。那块农场上的牛儿们每天甩着尾巴悠闲吃草,它们头上顶着的,只有从太平洋吹过来的海风而已。

难道自己还不如一头牛自由吗?

她定了定神,决心不再去想这些容易把自己绕进去的东西了,在睡去前她想的最后一件事是,至少明天早上要好好做一顿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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