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紅耳兔小姐姐
文首插畫：堆糖網
1
花月溺水那年，正是春江水暖鴨先知的初春。
那天，在家裏禁錮幾個月的花月，已經快被憋瘋了，於是等到有一日父親外出辦事，就帶着婢女偷偷溜出門。
花月想去的地方是郊區的月牙湖。小時候，母親曾帶她去過一次。
花月一直都記得，那是一個春雨潤如絲的早晨，母親很早就在房中坐臥不安。等父親前腳跨出大門，她後腳就跟了出去。
但她沒料到花月這時候已經醒了，拉住她的袖子，非要跟過去。
母親拗不過，就另吩咐了一臺轎攆。
不知走了多久，外邊的風景漸漸從繁華街道過渡到寂靜郊野。
一條如絲帶般光滑的小溪從山間涓涓流過。剛剛吐出嫩芽的楊柳隨風搖擺。還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在天地間肆意綻放。
花月覺得這裏的風景比自家的花園要好看得多。
漸漸地，轎攆越走越偏，蛙鳴鳥叫成了天地主宰，綿綿細雨遊進人間。
花月透過轎簾，看見了一片澄碧的湖水。
“這就是月牙湖，因爲形狀像月牙的關係。”站在轎攆邊的嬤嬤告訴花月。
轎子突然停了，母親從裏面鑽出來，手裏捧着一些幹桔梗。去年秋天的時候，母親就開始收集許多桔梗花。
母親駐足湖邊，伸出手。桔梗花瓣滑落指尖，落入湖面，飄向了遠方。
那天，母親一個人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暮色四合。
回來後，母親越發鬱鬱寡歡，在那個冬季就病倒了，然後沒有熬過第二年春天，溘然而逝。
2
花月此時站在母親曾駐足的地方，眺望遠方。婢女聽話地遠遠候着。
腳下的碧波溫柔地撞擊着潮溼的湖岸。水面因爲陽光的緣故，閃着細碎的金光。
“你母親在出嫁前，曾傾心過一個鄉野少年。據說他們是在月牙湖邊相識相愛的。可你外公不同意，在你母親及笄之年，自作主張跟門當戶對的藥商花家定了親事。”
“你母親出嫁那天，哭得肝腸寸斷，從那時起身子就不大好了。加上生你時難產，氣血虧虛。你父親雖尋遍天下名醫，卻醫不好你母親的心病。”
花月貼身照顧的嬤嬤是母親出閣前的侍女，時常會跟花月講一些關於母親的往事。特別是去年冬天，因爲天寒地凍無法外出的緣故，嬤嬤敘述的細節越來越多。
而花月也終於理解了母親爲何鍾情月牙湖。
可惜月牙湖它並不會說話，要不然應該講出更多連嬤嬤都不知道的祕密來。
花月想着，有些出神，沒有留意到腳下的泥土因爲冰凍消融而漸漸有些鬆動。等婢女察覺到異樣，大叫着衝過來的時候，花月已經跌進了湖裏。
婢女不會游泳，光在岸邊着急地喊叫。花月沒撲通幾下，就沒入了水裏。
在她閉上眼的剎那，依稀看見有一個白淨少年正遊向自己。
3
等花月再次醒來，已經躺在了自己的牀中，眼前是一臉焦灼而惱怒的父親。
“以後還看你敢不敢亂跑了！”
花月的眼淚一下子被父親的吼聲嚇了出來。
父親見狀，立馬壓低了聲音，但臉上怒氣未消。
“明天你的救命恩人要來府上，我設了答謝宴。”
父親說完，板着臉出去了
花月知道父親不會真的生氣，他打小就極寵愛自己，像今天這樣發怒，已是少見。
第二日，婢女來房間服侍花月梳洗，悄悄告知，一大早有一位玉樹臨風的貴公子立在大門外。
花月想起父親昨日說的話，猜測應該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來了，然後聯想起那天遊向自己的白淨少年，臉頰竟泛起紅暈。
答謝宴的時辰到了，花月低頭緩步踏入膳廳。
父親此時正和一位高大俊朗的男子高談闊論。花月安靜地坐下來。嬤嬤俯身告知，眼前跟父親交談的就是你的救命恩人。
花月擡頭，卻立馬被男子身邊眼神清澈，舉止謙恭的少年吸引。花月依稀記得，昨日救自己的是一位清瘦少年，跟他極相似。
“昨日我帶着書童林塘去湖邊踏春，剛好撞見小姐落水，就跳水拉了一把。”
男子華服傍身，氣質高雅，談吐闊氣，從進門到現在，便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但花月眼裏只有他一句帶過的書童，林塘。
那個眼光沉靜的少年。
一旁的嬤嬤繼續喋喋不休。
“你的恩人叫任重清，是東街布料商任大老爺的獨子。據說任家的生意跟皇宮有密切來往，這幾年，名流商賈可是踏破門檻。任大公子也是許多富家小姐的春閨夢裏人呢。”
花月聽後，微微點頭，並無多話。
4
觥籌交錯間，任重清的目光頻頻投向花月。父親眼光凌厲，瞭然於胸。
宴席結束，父親主動說，一個月後是小女生辰，府中大辦，任賢侄可否願意來府上一起爲小女慶生。
任重清一聽，喜上眉梢，連連應允。
花月沒想到，等任重清一衆人離府後的第二日，林塘又出現在門外，手裏託着一隻錦盒。
“這是我家公子囑咐小的特地送來的禮物，公子讓我傳話，說對小姐一見傾心，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林塘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清冷，不似昨日的謙恭。
花月的婢女接過錦盒。林塘倏忽轉身，不做絲毫停留。花月在門後看的一清二楚。
婢女把錦盒交給花月的時候，順帶抱怨了幾句。
“那個書童，說到底不過是一個身份低微的小奴，行事卻甚是狂傲。”
錦盒裏，裝着一顆耀眼奪目的夜明珠。侍女倒吸一口涼氣。花月微微一驚，但很快關上錦盒，命侍女擱置梳妝檯上。
花父晚上回府，聽說了此事，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想，這位鼎鼎有名的任大公子已對花月上了心，日後若能跟任家結上良緣，自己的藥鋪生意定會如虎添翼。
當夜，花父喚了花月來堂上，旁敲側擊地提點了一二，大意就是這位任公子既然可以捨身相救，日後定是一位值得終身託付的良人。
花月幾次擡頭，欲言又止。但苦於自己落水當日一直混混沌沌，加上婢女也支支吾吾地指認了任重清。這恩人的真真假假，怕是說了也沒有人相信。
花月自知命不由己，只能在心底深深嘆息。在父親離去後，又獨自思緒良久，想起同樣悲苦的母親，不禁潸然淚下。
5
一個月後，花月生辰當日，任重清不僅一早就立於門外，更是攜了自己父親一同前來。
任大老爺雖是個精於算計、眼高於頂的商人，但這會兒也面露恭敬，禮數週全。
花父老遠就開始作揖，大聲地說：“任老爺大駕光臨，真是令花府蓬蓽生輝啊。”
任大老爺也同樣頻頻作揖，兩人一邊禮讓，一邊走進大門。
不到半日，任家少爺看上花府小姐的事，就傳遍了大街小巷。人人都說這花府小姐是天降橫福，得任大公子垂青。以後的潑天富貴，怕是享之不盡了。
此後，任重清更是頻繁拜訪花府。一個多月後，任府果然上門提親了。
花父樂得快要合不攏嘴了，卻沒有注意到，花月已經許久沒有笑過了。
這一兩個月來，任重清也沒閒着，每次登門拜訪花父的時候，都讓書童林塘帶上貴重的禮物，悄悄贈於花月。
有一回花月從簾縫裏看到林塘伸出手遞出錦盒的時候，手腕上有一塊烏青的胎記，這更印證了自己的猜想，當初救自己的是林塘，而不是任重清。
可是自己的婚事已經定在了下個月初八，再無迴旋的餘地。花月終於理解了母親當初的悲苦。
愛而不得，得非所愛。這是人世間最無解的兩種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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