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南坡下之十五

(16)二零九微波通訊站

沿着村路向東走,過了東坑就到了南山前,下一個小坡,右邊有一條羊腸小道兀現在面前。

這一條路與村上任何一條路相比,都顯得微不足道。土黃色的路面,夾雜着一些拉漿石,時窄時寬,時高時低,時而成了刀劈般的斜面,時而又一凹一鼓。

可是就是這樣一條極其尋常的路,風在上面刮過,雨在上面打過,雪在上面壓過,還有無數的人從它的身上踩過,時間經歷了幾十年,幾百年,或許更遠?

這個答案啊,只有路自己才知道,可是它卻一直沉默不語!歲月匆匆,一代又一代的人作古,就像古槐的葉子,綠了一茬又一茬,就像古槐的根,盤根錯節深扎於地裏,心卻永恆不變。

沿着這條路,可以一直走到二零九。

二零九曾經是一個禁區,是國防通信保障的一部分,現在已經退出了歷史舞臺。微波站建於山頂之上,從村子裏遠遠的就能看見,在那個點着煤油燈的年代,這條路上就已經立着木頭的電線杆子,油着黑漆,幾十米一根,一直通到山頂。

順着小路上山,走上二三十米,就會跨過一條水渠,

渠道早已經廢棄,渠身上的石塊被搬蠍子的人用撬槓破壞,滾的哪裏都是,唉,這些七八十年代耗盡無數人力物力修建的取水抗旱工程,蜿蜒綿亙三四十公里,誰知道會以如此淒涼的結局終場!

小路的右側是層層疊疊的梯田,梯田在山谷裏,兩山夾一谷,原來的土地還是很肥沃的,不過由於耕種不方便,大集體解散後就再無人來收拾,隨便種了些核桃樹。

一個人在大山裏面孤獨的行走,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喘氣聲,以及布鞋和石子摩擦時的談話聲。山是忠實的聽衆,也是寂寞與孤獨的始作俑者。它讓石頭以自身的喜好陳列着,擺出千姿百態的poss,接受風的摩拜,雨的洗禮;它縱容灌木和荊棘自由的生長,綠色與灰黃是它誕生以來僅有的兩件衣裳。

走的累了,想坐下休息時,可以看見小路的左側有幾塊巨石,形成了一個天然的石洞,

每次路過這裏,我都要鑽進去,雙腿盤攏,像高僧一樣打坐。我不知道這樣做的目的,只是覺得如此行事後,渾身的血液運行的更舒暢,眼光更敏銳,思緒更清晰,纔會感到真正的放鬆愜意,或許幾年、幾十年佛緣到來之後自己真的會削髮爲僧,每日盤坐在蒲團之上,與木魚清燈爲伴。

轉過一道之字形的彎,直直的走上幾十米就到了二零九的門口,斑駁的院牆及鏽跡斑斑的鐵門默然佇立,還在行使守護的職責。

這裏的防護一直嚴格,如同一個戒備森嚴的堡壘,打着花刺的鐵絲網把這個如同半個村子大小的基地牢牢圍住,人和牲畜望而生畏,根本不敢踏足,一根長長的避雷針矗立在山頂,那是它與天空交流的一種方式。

二零九基地所處的山頂,是這道山脈最爲平坦的地方,面積很大,在這方圓幾十公里之內,是唯一一個可以修建大型建築的地方,東南方向有一條崎嶇不平的大路,汽車勉強可以開上來。

東北端有一個水塔,遠遠望去,像是戰爭時期遍佈懷川大地的炮樓,其實那是一座蓄水塔,從水塔中延伸下山的鋼管特別長,一直通到東小莊的大坑裏面,中間還有一座高壓水泵的提灌站,當然,大坑裏的水源來自幾十公里之外,渠道輸送的紙坊溝水庫。那個半山腰上的提灌站,我和迷糊、二狗他們去過很多回,在混凝土池子裏捉過螃蟹。

我的姑父是孟泉村的,孟泉在南坡的東邊,兩個村莊緊挨着。姑父中等個子,大臉,一年四季穿着一身深綠色的工作服,揹着一個綠色的挎包,人特別好,他愛說愛笑,輪休時經常去我們家坐坐。他在二零九上班,有時候我們去山上玩,他會領着我們來到院子北邊的宿舍樓,喝上一杯糖水,可是無論我怎麼哀求,就是不帶我去地下室瞧瞧。

與宿舍區相對的山頭是地下室,那裏是二零九基地的核心區域,與北邊的宿舍區之間還有一道鐵絲網攔着,中間是個鐵門,戒備森嚴,我們雖然極其嚮往卻從來沒有機會進去過,只能遠遠的觀看,那裏有好幾個巨大的、白盤子一樣的接收器對着湛藍色的天際。在信息不發達的年代,這裏可以聯絡到中國任何一個地方,它的位置真的是舉足輕重的。

二零九是太行山脈最後一道屏障,天氣晴朗時,站在山頂,向南眺望,能夠看見猶如玉帶一樣的黃河,星羅棋佈的村莊,噴吐濃煙的煙囪;轉身北往,則是連綿起伏、層層疊疊的太行山脈,好像跌沓起伏的人生,以及遙遠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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