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新讀第28章-3

《老子》第二十八章(古本)

知其雄,守其雌,爲天下谿。爲天下谿,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

知其白,守其辱,爲天下谷。爲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於樸。

樸散則爲器,聖人用之,則爲官長,故大制不割。

知其雄,守其雌。何爲雄?何爲雌?

雄是動,雌是靜。《老子》第61章:牝常以靜勝牡。可見在老子的語義空間裏,雌是跟靜聯繫在一起的。守雌就是守靜。

靜不是不動,只是未動。當下未動,但隨時可動,隨處可動。靜如處子,動如脫兔。

《莊子·外篇·達生》記載了一則故事:

紀渻shěng子爲王養鬥雞。十日而問:“雞已乎?”曰:“未也,方虛憍而恃氣。”十日又問,曰:“未也,猶應向景。”十日又問,曰:“未也,猶疾視而盛氣。”十日又問,曰:“幾矣。雞雖有鳴者,已無變矣,望之似木雞矣,其德全矣,異雞無敢應者,反走矣。”

紀渻子爲齊王訓練鬥雞。過了十天,齊王問,訓練好了沒?紀渻子說,還沒呢,現在還趾高氣揚着呢。

過了十天,齊王又來問。紀渻子回答說,還沒呢,聽到聲音或者見到影像就有所反應,意思是心還是爲外物所牽制。

又過了十天,齊王來問。紀渻子回答說,還沒呢,眼裏還透着一股殺氣。

又過了十天,紀渻子回答說,差不多了,雖然有雞在旁邊叫喚,它已經無動於衷了,看上去就象一隻木雞一樣,可是別的雞看到它就跑,都不敢正眼看它。

這隻鬥雞已經進入了”知其雄守其雌“的境界了。

日本江戶時代有一個茶師,他的主人要到京城去辦事,叫他一起隨行。當時的日本有點亂,武土、浪人恃強凌弱,茶師不會武功,有點兒害怕,主人就叫他打扮成武士的樣子出行。

這天他正在街上走,突然一個劍客攔住了去路,說要跟他比武。茶師知道這下完了,打也不是,跑也不是。他想起來時的路上經過一家武館,就對那個武士說我是跟着主人來的,我要回去交代一下事情,再回來跟你一決高低,武士同意了。

茶師馬上來武館找到大武師,說要學習最體面的死法。大武師聽了有點奇怪說,來武館練武都是求生的,只有你是過來求死的,爲什麼呢?茶師就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大武師說,既然你是茶師,那就爲我泡一杯茶吧!茶師想到這是自己人生的最後一壺茶,於是比任何時候都專注,比武的事情拋到九霄雲外,慢慢地看着水燒開,投茶、洗茶、泡茶,一氣呵成,如行雲流水。大武士喝完茶後說:這是我喝過的最好的茶,你不用死了。於是附在茶師耳邊如此這般的教導一番。

茶師若有所悟,回到武士所在的地方,行了個禮說:開始吧!然後慢慢地摘下帽子放在地上,脫下外衣慢慢摺好,用帽子輕輕壓住,又拿出綁帶慢慢繫緊綁好,最後慢慢拔劍高舉空中,停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他的動作如此氣定神閒,好像不是在生死決鬥,而是在泡茶!大武師就是教他用泡茶的狀態來應對這場比武!結果對面的武士果然被茶師的定靜震懾了,棄劍下跪求饒後落荒而逃。

兵法上說: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這就是知其雄,守其雌。

在老子這裏,雌不只是靜,還有力量源泉的意思。

《老子》第6章: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本章里老子也說,知其雄,守其雌,爲天下谿。溪谷是各類動植物匯聚的地方,是生命之谷。

玄牝之門和溪谷都是生命源泉的隱喻,守雌就是守住你的生命力的源泉。


“知其雄”和“守其雌”是一體兩面,相互依存的,就像陰和陽一樣,不存在邏輯上的先後。

雄就是陽,雌就是陰。豫卦六二爻就是“知其雄,守其雌”的典範。

孔子在解讀豫卦六二爻時說:

“知幾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諂,下交不瀆,其知幾乎?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易》曰:‘介於石,不終日,貞吉。’介如石焉,寧用終日?斷可識矣。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

孔子說,君子想到就做,一天都不耽擱(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君子爲什麼能做到呢?因爲他知幾啊,知幾就是能夠洞悉事物變化的微小信號(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君子爲什麼能夠知幾呢?因爲他中正自守,向上結交不諂媚,向下結交不輕慢(上交不諂,下交不瀆)。這就把知與守的關係給點出來了。

所以,知雄守雌是一體兩面的事情,不可割裂。

在日常生活中如何知雄守雌呢?這個問題在我頭腦裏晃悠了很多天,想要落筆的時候發現還是寫不下去,因爲生活是豐富而具體的,難以用一兩句抽象的原則來框架,下一節我們就來探討老子在這方面的洞見“知其白,守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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