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新讀第23章-2

《老子》第二十三章

希言自然。故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爲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

故從事於道者,同於道;德者,同於德;失者,同於失。

同於道者,道亦樂得之;同於德者,德亦樂得之;同於失者,失亦樂得之。

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老子》的文字向來簡潔,但是本章給人感覺不一樣,貌似有點兒鋪張,道德失三個字翻來覆去說,整理一下是這樣的:

從事於道者,同於道,同於道者,道亦樂得之;

從事於德者,同於德,同於德者,德亦樂得之;

從事於失者,同於失,同於失者,失亦樂得之。

你有什麼發現嗎?


你有沒有發現”道、德、失“這三個世界,具有相同的結構。

具有相同結構的系統,必然具有相同的動力,而這種動力是貫穿不同的世界的。

什麼樣的動力呢?

讓我們從佛教的六道輪迴中汲取點兒靈感。佛教定義了六個世界:天、人、阿修羅、畜生、餓鬼、地獄。如果你這輩子修行沒有證果,下輩子還得去這六個地方補課。

具體去到哪個地方呢?得看你這輩子都幹了啥事:好事幹得多,去上三道(天、人、阿修羅),壞事幹多了,去下三道(畜生、餓鬼、地獄)。聽起來好像有個裁判官,根據你的performance定個年終獎,類似基督教的末日審判。

其實佛教的教義不是這樣的,去哪裏是自己選擇的結果,只不過這個選擇是無意識的。佛教把這種無意識選擇的動力叫做業力。

你的起心動念、一言一行都會記錄在宇宙時空大數據中,叫做“業”。你的“業”會呈現某種模式(pattern),這個pattern就是業力。假設一個人比較貪心,一輩子活在”我要我要“的節奏中,那麼他的業中貪的力量就比較強,臨命終的時候,業力就會牽引他去往餓鬼的世界,因爲這個世界的調性就是貪。

業力不是在臨終的時候才起作用,業力是那隻看不見的手,陪伴你活着的每一天。比如,槓精總會遇到槓精,受虐的總會遇到施虐的,幹架的總會遇到幹架的,爲啥?因爲他們的身體需要這樣的負面能量爲食,他們走到一起才能製造這樣的負面能量,驅動他們去相互尋找的力量就是業力。

當然,業力並不總是負面的。念念不忘,必有迴響。這也是業力的作用。

總之,沒有誰在主宰你的命運,一切都是自我選擇的結果。無意識的選擇叫業力,有意識的選擇叫願力。業力是六道輪迴的動力,願力則通向四聖法界(聲聞、緣覺、菩薩、佛)。

同樣的,”道、德、失“三個世界也是自我選擇的結果。”失“的世界是無意識(無覺知)的選擇,”德“的世界是有意識(有覺知)的選擇,“道”的世界是選擇/意識/覺知本身。

與佛家不同的是,老子沒有用“業”這個字,老子用的是“樂”字:道亦樂得之,德亦樂得之,失亦樂得之。

巧的是,孔子也喜歡“樂”字。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

子曰:「益者三樂,損者三樂;樂節禮樂,樂道人之善,樂多賢友,益矣。樂驕樂,樂佚遊,樂宴樂,損矣。」

子曰:「知者樂水,仁者樂山」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

李澤厚先生說,中國文化的底色是樂感文化。與此相對,西方基督教文化是罪感文化,印度是苦感文化,日本是恥感文化。

這就有意思了,地球上無論哪個族羣都承認某種宏大力量的存在,區別在於各種文化對這種力量的感受不同,賦予的意義也不同,而現代腦科學告訴我們,感受和意義都是建構出來的。

換言之,你的人生是你自己創造出來的。

我們再品讀一下老子的話:

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從事於道者,同於道;

以前我不能理解老子爲什麼用“故”字把“天地不能久”和“從事於道者同於道”連接起來,兩者有因果關係嗎?仔細想一想,還真有。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天地不能久,而況於人乎!人生是有限的,如何託付有限的人生?有道、德、失三個世界,你自己選。希言自然,老天不說話,都是你自己的事。老子用字多到位啊,一個“故”字揭示了人生真相。

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每個人都有足夠的自由來設計自己的人生,而且必須親自設計自己的人生,別人沒法越俎代庖,老天爺也管不得。這樣的真相,你信嗎?

很多人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因爲責任太大了,而且很孤獨。弗洛姆還專門寫了本書《逃避自由》,來描述這種現象。

但是,不信不行啊!薩特說:存在先於本質。人唯一的不自由,就是無法擺脫自由。

信不足焉,有不信焉!信不足就是不信啊,不選擇也是一種選擇,不選擇等於自動選擇了“失”的世界,一輩子患得患失,隨波逐流。

必須有足夠的信,你才能進入了“德”的世界。

信爲道源功德母,信哉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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