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
晨雀劃開薄霧，啼聲落入小河。清凌凌的小河淙淙繞村過。這條小河時常出現在我的夢境裏。
小河沒有名字。它像一條細細的銀鏈，從遙遠的地方蜿蜒而來，又伸向遠方。它默默無聞，嘩啦啦，晝夜不息地流淌着。它頑強地啃噬着黃土大地，把大山越鋸越高，把谷底越衝越深，把我家面前高聳入雲的大山吞沒了一半，爲我們開出了一片圓而平坦的耕地。
太陽閃面，小河泛着金波，月亮走來，小河亮汪汪。這條小河，歡唱着，奔跑着，一路向前。它從哪裏來，又要流淌到哪裏去？童年的我總是弄不明白。我時常默默地注視着它，心中泛起無窮遐想。
清清的小河向東流，藍藍的天上白雲飄。小河宛如一條絲帶，滋潤着兩岸黃土地，慰籍着村民，養育着牛和羊。
冬天來了。小河封凍，成了孩子們的遊樂場，有的打起滑溜溜，有的屁股下面墊塊木板，一根麻繩一頭拴在木板，一頭被同伴牽引，拉着瘋跑，時而轉圈，時而劍衝向前。三九三凍破磚。這時，那層晶瑩剔透的冰鼓起了大包小包。夥伴們開始比賽技巧，躬身唰地滑衝上去，又仰身倏地滑落下來，尖叫聲連連，好似滑雪運動員。狗蛋最小，但他不膽怯，也跟着瘋狂，啪！摔了個狗啃屎，哄！笑聲撒滿山谷……
那年月，農民都比較貧窮，但越窮越生，家家都有好幾個毛頭娃娃。在冬天裏，滑冰就是我們這些娃娃們最好的體育活動了，樂此不疲。
春天來了。沉寂已久的小河頓生歡騰起來，熱鬧起來。冰塊似玉珠盪漾，哼着小調向東奔去，追逐它們的夢想去了。大姑娘小媳婦端着洗衣盆嘰嘰喳喳地來到小河邊，綰起袖口，洗滌一冬天儲藏的髒衣物，洗刷一冬的污垢。河畔探頭探腦的小草上，佈滿了花花綠綠衣物，把小河打扮得分外妖嬈。閒下來的女子並沒有閒着，一會兒欣賞河裏自己的倩影，她嗤嗤地笑，河裏的她也嗤嗤地笑，笑出了一對酒窩兒；一會兒，雙手一合，捧起清凌凌溪水洗把臉，又用沾着水的手抿光被黃風吹亂的頭髮；一會兒，撩起幾滴水珠撒向對方，咯咯咯的笑聲使小河歡騰起來。
夏天來了。太陽像油盆燃燒，狗兒跑去小河伸長舌頭呱唧呱唧解渴。瘦豬慢慢吞吞走來，在河邊躺下打個滾兒，滾一身泥巴，喘着粗氣享受一份涼爽。鳥兒箭一樣射在豬身，跳來跳去啄蝨子。我們這些孩子，普通普通跳進小河，打一會水仗，躺在小河邊，裹一身泥巴，眯眼望向高深莫測的天穹，各想各的心思。
經年累月，小河衝出的平坦田地乾渴地咧開嘴巴，禾苗耷拉着腦袋。這時候，大人們就開始抗旱了，去小河裏一擔一擔挑水澆灌，土地舒展，莊稼葳蕤。
秋天來了。小河悠悠，波光粼粼，叮叮咚咚，彷彿爲辛苦勞碌一年的農人收穫果實唱着讚歌。看到農人咔咔掰下胖乎乎的玉米，採摘下一筐筐紅中泛紫的辣椒，從黃土裏刨出拳頭大小的洋芋，小河把農人張張欣慰的笑臉收藏。
長長的小河，守護着山村，滋潤着村民。村民不忘小河的恩澤，在河邊種上了垂柳，栽上了白楊樹，把小河打扮一新。垂柳爲小河遮陽，白楊樹葉拍手爲潺潺溪水打着節拍助興。
這條小河九曲十八彎，繞村流淌。一如既往，默默無聞。
然而，這條小河也有生氣的時候。生起氣來，讓村民恐懼，令大地震顫。
八十年代，轟隆隆，石油勘探隊來了，溝溝岔岔，山山峁峁井架豎起，黑色石油噴薄而出。但村民得不到實惠，他們眼裏冒出嫉妒的火。常言說，靠山喫山靠水喫水，有的村民便打起了小算盤，向大山裏的甘草和樹木撲去。把山挖的千瘡百孔，把樹木砍的東倒西歪，用它們增加那點可憐的經濟收入。但是，如此折騰，依然改變不了貧窮，食不果腹。
生態破壞了，老天發怒。要麼常年不降雨，要麼就來場暴雨。譁！轟！電閃雷鳴，一陣混天黑頭，傾盆大雨夾雜冰雹從天而降，洪水在小河中咆哮，卷着泥沙和樹木滾滾而下。
“撈柴！快撈柴啊！”頓時河邊站滿了村民，躬身抻長撈鉤打撈。我也加入了撈柴大軍，這比跑十幾裏山路背柴省勁多了。大家正在瘋狂吶喊着打撈着，忽然，“有人落水了，救人啊！快救人！”聲從上游傳來。人們頓時驚呆了，顧不得撈柴，沿河奔跑着喊叫着，洪水依然咆哮着翻滾着，一浪高過一浪。“撈上來了！”只見躺在河邊的叔父，一口接一口吐渾水，幸虧他落水後抱住了一根樹杆，否則早沒命了。
那年月，衣食是農民天大的事，是他們最大的夢想。爲此，不知道有多少人送了性命。
村民從惡魔中走出來，默默地想起了什麼。後來很少有人開山挖藥材了，很少有人上山砍柴了。石油勘探隊也開始治理，一邊開採一邊綠化，土路鋪上了瀝青或者沙石，井場得到了硬化。
小河又清澈透明起來了，任春夏秋冬，時序變換，它都精神煥發，一路高歌。我枕着歌聲進入夢想，我伴隨着歌聲成長，我踏着歌聲走向遠方。
小河啊，你是一彎彩虹，一端在我夢裏，一端在家鄉的窯洞裏！你是我的心路，緊緊地牽着我和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