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螺骨碌碌地轉

砰!啪!爆竹聲在董志塬上時遠時近,忽高忽低地響。路邊兩個小孩叭叭地抽打着陀螺。陀螺咕嚕嚕地旋轉着,嗡嗡嗡地歌唱着。孩子們眉開眼笑,一邊跳躍,一邊尖叫,小鞭子像彩虹劃出一道道弧線……

眼看過年了。

陀螺與我有不解之緣。在那個缺衣少食的年代,我們農村孩子的玩具扳指頭都能數得過來,皮球、鐵環、毽子、沙包和陀螺。陀螺不畏酷暑嚴寒,不嫌貧愛富,不擇環境,便於製作,攜帶方便。我對它情有獨鍾。

清楚的記得,大概六歲的我,偷偷地爬上爺爺栽的杏樹,用媽媽唯一在鍋竈上用的刀,其實,不光在鍋竈上用,當莊稼熟了需要收割時,還得把它安在鐮架上去地裏收割小麥、糜子、穀子,砍下一根比大拇指粗的枝條。

先是砍掉枝葉,變成一根彎彎扭扭的棍,然後將棍子放在地上,雙膝跪地,刀口與棍子十字交叉,雙手壓住刀背,左右滾截,截下一個兩寸多長的圓柱。我顧不得口渴,用泥手抹把汗水,接着叮叮咣咣修理,直到頭兒尖屁股圓,中間再刻一圈凹線,一個陀螺嗖地一下彈上空中,孫猴子一樣翻了幾個筋斗,一頭紮了下來。真高興。

啪!抽上一鞭,陀螺滴溜溜轉了起來,啪啪!再加幾鞭,陀螺嗡嗡作響,一會兒跑到了院牆根,一會兒又瘋到了窯洞前,我跟陀螺一樣樂不可支。

樂極生悲。晚歸的媽媽做飯時,發現刀刃崩裂了幾個豁口,徑直向瘋玩的我走來,啪的一聲給了一巴掌,跟我抽打陀螺一樣,只是我沒有轉動,怯怯地仰望着生氣的媽媽……

那個年月,在我們貧瘠的山疙嶗裏,人們管陀螺叫“木牛”、“牛牛”,小孩除過跳皮筋、藏貓貓、扳手腕,就是滿世界地瘋抽木牛了,比賽看誰的木牛轉動的時間長。

一晃眼,我到了上學的年齡,家窮買不起書包。媽媽白天忙完地裏的活,晚上熬夜在煤油燈下,用碎布頭一針一線縫製書包。媽媽在紅黃白黑相間的“彩色”書包裏,裝上課本,還有木牛,左肩右斜地把書包挎在了我身上。

“娃,好好唸書!”媽媽的囑咐從此銘刻在了我的心裏。我決心不辜負媽媽的期望,要爲媽媽爭氣,要好好讀書,將來掙錢養活媽媽,不讓媽媽再苦再累。

每當課餘時間,當我拿出木牛準備去玩的時候,媽媽的叮嚀聲就在耳畔響起,欲動又止,把木牛裝回書包,掏出語文讀了起來。我只是在放學回家的十幾裏山路上,抽上幾鞭木牛過把癮。

有天,我抽打的正來勁,嗡嗡嗡轉動的木牛突然停在路邊。它靜靜地望着我,我再次舉起鞭子,但是,沒有落地,木牛好像在說“別打我了,記住媽媽說的話”。我心裏突然一顫抖,裝起木牛,掏出課本邊走邊讀……

日子像陀螺飛快地旋轉。連續幾年考試,我的名次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要是名次滑落,我就晚上不睡覺,在忽明忽暗的煤油燈下複習功課,鼻尖常常吊着兩條黑穗穗,不追上去決不罷休。媽媽看我用心學習,總要在書包裏偷偷裝一個雞蛋。我知道,這雞蛋是家裏用來換醋、鹽唯一的東西啊,我那裏能咽得下!

高中畢業了,村上就聘任我當了民辦教師,那個時候考大學需要兩年鍛鍊期,再說了,就是將來考上大學家裏也供幫不起的。我心裏非常清楚。

放學後,批改作業累了,還是忘不了那點玩性,總要抽打幾鞭陀螺,看着飛轉的陀螺。我突然感悟,我要把我的學生當作這陀螺一樣對待,認真地教他們,讓他們將來在社會每個角落飛快地轉動起來,有益於社會,改變貧窮落後面貌。

徵兵開始了,當兵,我腦海裏突然生出這個念頭。爸媽聽到後笑了:“去吧,好好在隊伍上幹。”

走的那天,學生哭成一片,老師不停揉眼睛,弟弟妹妹哭着抱住我的腿,但是,媽媽沒有哭,默默地往軍綠色的挎包裝雞蛋和木牛,然而,我分明看到媽媽依依不捨的淚花在眼眶裏打轉……

小小的陀螺,沉甸甸的,它帶着媽媽的囑咐,帶着同事的重託,帶着學生的期盼,緊緊地跟在我的身邊。後來,我很少玩陀螺了,但每當想家人、同事和學生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它,摸摸它,感謝它一路陪伴我,陪伴我成長。

在部隊提幹了,我沒有捨棄它;去雲南老山前線打仗,我沒有捨棄它;走上領導崗位,我還是沒有捨棄它。它就是我的“守護神”,是它一直默默地警示着我,鼓勵我不忘初心!

陀螺,小不點兒,選中自己的座標,總是抖擻精神,在自己的舞臺上嗡嗡嗡不停地轉動着,給人們帶去愉悅快樂,給平凡的角角落落營造和諧氛圍。

我突然調頭,回家翻箱倒櫃,尋找當年陪伴我的那隻陀螺,給年味添加點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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