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員的身影

【九洲芳文】

有的人活着 ,他已經死了; 有的人死了 ,他還活着。

我的老首長趙司令員,身兼地委委員,從軍委前一位首長家門跨出,根正苗紅,知道他來頭的人屈指可數。但他從不炫耀,言談舉止普普通通,普通得跟西北漢子一樣。

在隴東高原大山深處,時常閃現他的身影。人民武裝部,農家土窯洞,他再熟悉不過了,武裝部領導見了他戰戰兢兢,而農民見了他卻稱兄道弟,親熱得不行。他寫的人民武裝建設和農村農民生活現狀的調研報告經常出現在上級軍地領導案頭。

給我的印象,趙司令員不但是個工作狂,還是個書迷。他最多的家當就是書,辦公室書櫃裏裝得滿滿當當,辦公桌一摞一摞,擠擠挨挨,臥室也堆滿了書,像開國那位領袖一樣,牀上靠牆那邊擺的也是書,從頭到尾,難怪不管走到哪了,他都要進書店,鑽書攤。

他生活簡樸,一身軍裝洗得變了顏色,只有去武裝部或者檢查民兵訓練才穿,新發的馬褲呢軍裝他一股腦兒捐贈給了困難羣衆,下鄉鑽田地進農家院就換成了一身便裝,混進人堆裏,你很難辨認出他是領導,給我的印象他就是個農民的兒子。

趙司令員去世多年了,但在我的心裏他一直活着。

我出生在隴東高原的大山深溝裏,入伍後又鑽進了河西走廊的大山深溝裏,1985年參加老山前線作戰,還是在大山的深山溝裏,而且還鑽進了“貓耳洞”,一鑽就鑽了一年多。我好像是一棵小草,與大山深溝有不解之緣。

上個世紀80年代末,我從野戰部隊調往慶陽軍分區工作,終於走出了大山深溝。

軍分區坐落在董志塬。老百姓說“八百里秦川比不上董志塬邊”,其實,董志塬並不大,和秦川相比,小巫見大巫倒是真的,雖然比不了八百里秦川,但在我眼裏,它就跟天一樣大,跟海一樣平。

“同志,找誰?”剛進軍分區大院,一位肩扛四顆星的軍人,濃眉大眼,黝黑臉堂,背手在大院裏一部北京吉普車前轉悠,扭頭問我,我慌忙跑上前,啪!立正敬禮,“報告首長,我是新來報到的……”當時我不知道他是誰,但一定是個大人物。還沒等我報告完畢,他就還禮,伸出鐵鉗般的大手握住了我的手:“張文倉吧?歡迎!先上車。”

            打電話

莫名其妙,胡裏顛東的我,忐忑不安地上了車,心想:還沒報到,連大樓門都沒有進,更別說把我安排在哪個崗位,就被“綁架”了,到底咋回事?!

在車上,我才知道,這兩槓四星是司令員趙文瀧。名字咋這麼耳熟?不會是前線那位赫赫有名的副師長趙文瀧吧?我偷偷地向陪同的司令部付參謀“咬耳朵”,付參謀神神祕祕,一手圈成喇叭搭在我耳畔悄聲說“沒錯”。啊!還真是。

偌大的董志塬,濃霧團團,拚命地撲向小車。我們斂聲靜氣,注視着前方。

“付參謀,正寧縣今天在什麼地方體檢?”

“宮河鎮。”付參謀囁嚅道:“昨晚我們給正寧人武部去電話,告訴您10點左右到,午飯他們安排在……”

沒等付參謀說完,只見趙司令員扭轉頭,臉一黑,瞪起眼:“咳!胡鬧,怎麼能提前通知下面,亂彈琴……”

我和付參謀相覷吐舌。

              改道行

不一會兒,北京吉普穿過寧縣。趙司令員手捧慶陽地區地圖,給我們侃侃地講述着革命老區的山山水水和老前輩在這裏戰鬥的故事。剛調來軍分區還沒入門的我,邊聽邊將視線投向窗外,心情沉浸在異常激動之中。

“停車!”吱——,小車停在了筆直的柏油路邊,司令員指着地圖說:“倒車,走便道去宮河鎮。”

“這?”我擔心,凸凹不平的山路,司令員的身體喫不消。

“這什麼這,這條路平是平,但要多跑40多公里路,得浪費多少油呀!”

北京吉普時而跳時而扭,好幾次,我分明看到司令員的頭碰在了擋風玻璃上。

            撤酒席

笛笛——!10點30分,我們終於趕到了宮河鎮。

趙司令員顧不得喝口水,一會兒看望體檢醫生,一會兒徵求接兵同志的意見,一會兒又和接受體檢的青年攀談,滿院歡喜滿院情。

快到中午1點,人武部李部長帶我們去飯店就餐。餐廳不大,但裝修得蠻精緻,圓圓的餐桌上頂着一個圓圓的轉盤,高腳玻璃杯攜帶牛眼窩一樣大的小酒杯,環繞一圈。服務員甩動着馬尾辮,身材前凸後翹,長腿細腰,有點像高腳杯,幾道涼菜上來,正欲開啓隴南春白酒。這時,趙司令員變了臉:“李部長,這樣不好,快撤掉!”

酒提走了,但菜還繼續上,“停,就這四個菜,其它一個也不要!”司令員堅決地說。顧客們看到這一幕,相互點頭,頓時議論紛起。

我嘴嚼着一口口飯菜,越嚼越感到其中的香甜……

這一天遇到的樁樁件件事兒在我腦海裏縈迴,司令員一言一行在我心裏泛起漣漪,久久不能平靜。懷着激動的心情,我立馬寫了一篇小通訊《隨司令員一日行》。

很快,這篇通訊在《隴東報》頭版顯著位置加長長的編者按刊登了,引起了不小轟動。

我正在美滋滋地看報紙,叮鈴鈴,一陣電話鈴聲把我驚動,“喂,小張嗎?到我辦公室來。”趙司令喊我,頓時我心裏樂開了花,嘴都合不攏了。

我邊走邊想,第一炮總算打響了,司令員一定會好好地表揚我一番,說不定還獎勵點什麼,會是什麼呢?

然而,樂極生悲。只見趙司令員黑着臉,手指夾根香菸,嗆得一個咳嗽接着一個咳嗽,啪!一手拍在案頭《隴東報》上:“有啥好寫的,啊!有啥好寫的,哪個領導不是這麼做的,啊!有啥好寫的,寫寫戰士不好嗎?寫寫老百姓不好嗎?啊……”

我悻悻地離開辦公室,汗水溼透了衣衫。心想,這下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然而,我卻開心地笑了。跟着這樣的領導,能不進步嗎?!

歲月越走越遠了,趙司令員的身影卻越來越近了……

【九洲芳文•二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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