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鄉有種地方戲曲，叫錫劇。雖然是小劇種，過去在當地老百姓中倒也喜聞樂見。
其中最受歡迎的一出叫做《珍珠塔》。戲裏的男主是個家道中落的書生，上京趕考前，特意去省城的姑媽家拜訪，一是爲了借點盤纏，二是爲了見見指腹爲婚卻未曾謀面的姑媽家表姐。如你所知，戲裏總要有個人見人惡的討厭鬼，而這個討厭鬼由姑媽來當最合適不過。她果然嫌棄書生窮酸，不但試圖悔婚，也不肯借錢賙濟，還狠狠羞辱了窮侄兒一番。故事的最後，自然是書生高中狀元，又假裝要飯的道士回來拜訪，最終揭曉高貴身份成功反羞辱姑媽。從頭至尾，充滿了羣衆最喜歡看的元素。
我五六歲時曾癡迷聽錫劇，自學了不少唱段。但我這個年代生人，已經鮮有愛聽戲的。因爲咿咿呀呀，既聽不懂，而且拖沓，一句話尾音能啊啊啊啊拉兩三分鐘。比如這齣戲裏就是，好心的表姐知道書生沒錢上路，特意贈他一座珍珠塔，又怕他自尊心太強不肯接受，只說是一包乾點心，還怕他不知珍貴不懂珍惜，於是贈塔時千叮嚀萬囑咐，哇啦哇啦唱了半小時，我幼小的膀胱承受不住壓力，去茅廁緩解了兩次，回來見塔還在這位表姐手中。對不起，大家都這麼忙，辦事的節奏能不能稍微快點。
儘管如此，我還是自學自唱得相當不錯，當地人發現我這樣一個會唱戲的小孩時，彷彿看到了一隻會講話的豬，老是要我在各種場合表演。我五年級時，江蘇省錫劇團偶然來我校招幾個聲樂特長生，我便被推薦給了招生的老師。老師如獲至寶，說可以免試錄用我，並對我父母許以轉城市戶口的條件。
時隔十四年後，我在南京某條巷子裏看到了省錫劇團的招牌，冷冷清清，心底忽然生出無限感慨。我無法想象如果當年真來了這裏，會有怎樣一條人生軌跡。人生有很多選擇題，可是我永遠不知道那些錯過的究竟是遺憾，還是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