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1-10)賞評

《子夜歌》一共四十二首,相傳爲晉代一個叫子夜的女子所創(最後兩首或以爲梁武帝蕭衍所作)。每首20字,共計840字,正好等同於白居易《長恨歌》的字數。與《長恨歌》不同,《子夜歌》屬於組詩,不同篇章之間沒有必然聯繫,歌詠的不是一時一事,且多用江南一帶口語和雙關手法。

前兩首(《落日出前門》,《芳是香所爲》)寫約會。女子“冶容多姿鬢”地打扮自己,等到太陽下山,悄悄地(“冶容不敢堂”)去赴心上人的約會,一路走,一路充滿着芳香(“芳香已盈路”),等見到心上人,含情脈脈打量着他(“瞻矚見子度”),十分開心(“天不奪人願,故使儂見郎”)。

俗語常說,“女爲悅己者容”,這話不能說不對,比如職場女性上班前通常會化妝,女性去赴和別人的約會通常也會化妝。然而,相比於“悅己”者,女性在“己悅”者身上,投入的“容”的精力,恐怕會更多。

儘管如此,當被問及香氣從哪裏來的時候,女子卻只淡淡地說了一句“芳是香所爲”。香氣來自香料,這是自然,不過此時此刻要能散發出香氣,必然是女子施用了的緣故,這層意思卻並未被挑明。在女子心目中,爲心上人精心打扮,施用香料,是她自己願意的,她並不想用這些努力和付出去讓心上人覺得虧欠。

明知道“冶容不敢堂”,卻還要“冶容多姿鬢”、“芳香已盈路”,似乎有些虛僞。

惟其虛僞,正見深情。

其三(《宿昔不梳頭》)寫情人歡會時的曖昧(“絲髮被兩肩”,“婉伸郎膝上”),其四(《自從別歡來》)寫分別之後的蕭索(“頭亂不敢理”,“粉拂生黃衣”)。

這兩首恰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歡會時有多快樂,分開後就有多痛苦。

其四中的“粉拂生黃衣”與同時代徐幹的“明鏡暗不治”有異曲同工之妙,均通過對化妝用具衰敗黯淡的描寫來暗示女主人公別後無心打扮的生活狀態,委婉含蓄,哀而不怨。

爲什麼分別之後女主人公不敢打理頭髮(“頭亂不敢理”)呢?我們無法得知確切的答案,只能作一些猜想:

  • 她的頭髮曾經擱置在情郎的膝蓋上(“婉伸郎膝上”),每當打理頭髮就會讓她想到往昔歡快的場景,倍覺神傷,所以她不理頭髮;
  • 情郎曾經幫她打理過頭髮,她想保持那時候樣子,這樣彷彿情郎還在跟前;
  • 髮絲之“絲”與思念之“思”同音,不禁讓她思念起了情郎……

其五(《崎嶇相怨慕》)頗古奧,使用“風雲通”、“玉林”、“石闕”這些頗費解的詞語營造出了一種特殊的滄桑岑寂之感。其五(《見娘喜容媚》)寫一位男子見到了一位漂亮的姑娘,十分喜歡,想和她成爲戀人(“見娘喜容媚,願得結金蘭”),只可惜沒什麼契機或中間人可以幫他撮合撮合,成就這段姻緣(“空織無經緯,求匹理自難”)。

在我讀其五的時候,恰巧那時候在看《你的名字》這個日漫,它裏面男女主人公的情思就是其五所描寫的那樣:相愛相殺(有“怨”有“慕”),到最後才互相明瞭心意(“始獲風雲通”),傾訴衷腸(“玉林語石闕,悲思兩心同”)。

“風雲通”是是什麼“通”並不重要,詩歌有時候就是會造一些奇奇怪怪的詞,憑着感覺去理解就好。風和雲都屬於天空,遼闊、廣博,“風雲通”意在借用這種感覺,以示這種“通”不是一般的見見面之類的,要更重要,程度也更深。

“悲思兩心同”與“換我心,爲你心,始知相憶深”和“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意思相近。

其六表達了一種無奈,即便在今天的社會,也還是十分常見。

另外,“空織無經緯,求匹理自難”這兩句顯然使用了雙關的手法,表面上在說織布,但又暗含佳偶難成、良配難匹的意思。

其七(《始欲識郎時》)和其六有點像,也借用了織布這件事,不過是從女子角度說的,感慨也要更深些,從一開始的美好憧憬(“始欲識郎時,兩心望如一”)到最後的的痛心悔悟(“理絲入殘機,何悟不成匹”)。

其八(《前絲斷纏綿》)寫情緒的反覆(“前絲斷纏綿,意欲結交情”)和無法忘懷的深深情思(“春蠶易感化,絲子已復生”)。

之所以說其七的感慨更深,是因爲相比於其六的苦無途徑以及單方面的愛戀,其七是已經陷入感情的漩渦(“兩心望如一”),到最後才幡然悔悟兩人是不可能的。“絲”可代指“情絲”,“殘機”指沒有織完布的織布機,似暗指所遇非人,無法相匹。

其八談論的內容是知乎上的人喜聞樂見的:不做戀人還能做朋友嗎?忘不了前任該怎麼辦……

詩人沒有直接回答,但她寫下了自己的經歷和感受:做不成戀人,她想和他繼續做朋友,然而埋藏在心裏的情的種子,卻不知不覺又悄悄萌發了……這就是所謂的“舊情復燃”、“剪不斷、理還亂”,也是所謂的“忘也忘不了,要也要不到,你怎麼能愛了又多,得了又來,小心難預料,藏不好,難忘的情意在燃燒”。

其九(《今夕已歡別》)寫分別後的孤寂寥落(“明燈照空局,悠然未有期”),其十(《自從別郎來》)寫對情郎的苦苦思念(“黃檗鬱成林,當奈苦心多”)。

別離往往令人感傷,正所謂“悲莫悲兮生別離”,然而在其九中,詩人卻說“歡別”,着眼於相聚時的快樂,別離似乎也沒有什麼。可是,既然是“別”,總不免讓人想起與之相對的“會”。

“合會在何時?”詩人問道。

然而她不知道答案。

寂寞的夜晚,室內的燈十分明亮,亮光下的棋局更顯空蕩,那個與她對弈的人,竟不知何時才能歸來。

“黃檗”是一種芸香科落葉喬木,皮苦,是一味中藥。““黃檗鬱成林”,表面上好像在說黃檗樹長得鬱鬱蔥蔥一大片,其實說的是自己的愁苦之心蔓延無邊——“當奈苦心多”——痛苦之多讓人無可奈何。

其十的第二句是“何日不諮嗟”,直白、真誠,感傷之情,如在目前。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