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在青天水在瓶 ——崑曲演員沈國芳


    她沒有奪人的美,清麗溫和,猶如煙波浩渺,就像是宋代,君子謙謙,美人如玉。在這個朝代深藏的事務,令人着迷。她性格文雅,平和寧靜,並非美的讓人目眩神迷,但又蘊含着巨大的能量,她很大氣,存留了宋的氣質,至純至雅。閒適淡雅,寧靜飄逸,綿軟細膩。

花魁記裏讀“芸娘”

  馮夢龍《醒世恆言》中有篇《賣油郎獨佔花魁》,講述市井小人物賣油郎與青樓花魁終成眷屬的故事。清初改編成傳奇《佔花魁》,成爲崑曲重要劇目。上個世紀二十年代,“傳”字輩曾演過《受吐》、《獨佔》兩折,八十年代嶽美緹和張靜嫺從周傳瑛等“傳”字輩處學會《湖樓》、《受吐》兩折。2019年,蘇州崑劇院,在藝術總顧問白先勇、藝術指導兼導演嶽美緹的指導下,重新整編,由梅花獎得主俞玖林、國家一級演員沈國芳領銜主演的蘇州崑劇院傳承大戲《佔花魁》終於正式上演。

如果說牡丹亭裏,生生死死,大開大合,蕩氣迴腸,浮生六記,充滿了青春、自由而歡樂的氛圍,那麼到花魁記,在於現世人生,個人心境。“高貴與低微”“金錢與貧窮”,矛盾又統一,即便身份不同,地位不同,在純潔的愛情面前,沒有界限,展示了人性的美。聰敏美麗的美娘,用智慧和美麗爲自己的人生爭取了現實的幸福。纏綿悱惻柔情萬種,細辨隱隱若有雷聲。這個角色,國芳當時不敢去嘗試。她覺得自己的氣質與花魁太不一樣了。這個角色是崑劇中十分少有的旦行,不同於杜麗娘、陳妙常可以用傳統的閨門旦去演繹,其人物性格和遭遇的複雜性決定了演員必須以更加生活化的表演方式來處理這個角色。白先勇老師鼓勵她,你應該去試試,塑造出沈國芳版本的花魁啊。崑曲大家嶽美緹、張靜嫺、張繼青,諄諄鼓勵,悉心指點,沈國芳浸入角色,颯颯清輝般柔美聰明的花魁娘子閃亮登場。中國戲劇梅花獎得主、國家一級演員俞玖林扮演秦鍾,演出了這出傳統崑劇中不常見的輕喜劇《佔花魁》。

菱角般的秀足步步爲嬌,墨亮晶瑩的眼仁春意俏轉,粉嫩的脖頸,蔥玉般的手指,蓬鬆的盤雲偏髻無不讓人心醉神迷。崑曲韻律美,啓香脣吐鶯聲,美妙音樂如山泉流淌而出,說不盡的體態婀娜,長袖輕舞,此時的她豔若一隻蝴蝶翩躚於花叢之中。國芳飾演的花魁,多了一分婉約的書卷氣質,賞心悅目,唱唸做打,神形俱佳,整體的功夫達到藝術的青春。不斷突破自己,挑戰自我。劇中的她,美的發光,但光有美麗是不夠的,還要聰敏。美滿婚姻的取得並非偶然,還有審時度勢、堅定的心性、慧眼識人、勇敢果斷,一步一步從相遇、相識,再到相知,最終有情人終成眷屬,把花魁的剛毅與嬌嗲,堅韌與柔弱,輾轉情思,愛恨離愁,絲絲入扣的演繹出來。“巧”得恰到好處,“合”到新穎別緻。 “原結個再生緣,歲歲團圓不缺。”

平常心做非常事

    在這個加速變化的世界中,國芳身上有一顆難能可貴的平常心。淡泊而高遠,對現實清醒認識,反而沉靜安然,這是洞悉人世之後的明智與平和,即保持一種榮辱不驚、物我兩忘的平常心,也是我們現代人最難得的精神狀態。在這個個性張揚、爭名逐利、浮躁忙亂的現代社會中,不少人心被撩撥得蠢蠢欲動,不是爲名利的得失所勞役,就是被人與人之間的鉤心鬥角所左右,隨之而來的必然是痛苦和煩惱。世界波瀾起伏,內心平靜如常。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喧囂,她始終記得白先勇老師和她說的,用平常心做事,以平常心對待自己、對待藝術,不過度關注成功和失敗,也不必恐懼未來,只管專注當下,保持敏感,保持想象,沉下心打磨自己。她給人感覺很放鬆,內心平靜,觀察事物細膩,實事求是,又有耐心。這樣反而能把事情做的更好。既沒有偏執,也沒有雜念,“本自具足”。心態越平穩,才能紮根越牢,才能夠有魄力有想象力去做更難企及的事情。國芳說,自己很幸運,遇到了崑曲,這是我喜歡的事,“盡力而爲,順其自然,從容淡定”,剩下的一切水到渠成。

萬物靜觀皆自得

    所有的學問和功夫都是在靜中完成的。沒有靜心耐心,所有事物的細節都是沒辦法看清楚的,當然也不可去享受其中奧妙和無窮樂趣。“萬物靜觀皆自得”。一切的一切只有在靜處才能看到其中的奧妙。在舞臺上角色裏一切想要的、探索的,都在戲裏。來不得半點虛假,修養不夠,歷煉不夠,靜心不夠,就得不到劇中傳遞給人文化美的信息,更不理解前人的用意。崑曲是古典的,是用純正的中國傳統文化的視角來觀察,審視和評判的。靜下來,體悟角色內涵,抓住實質,才能把握角色的真諦。春香是杜麗娘天真浪漫的化身,在尋一個夢。芸娘,是世人心中最完美的妻子,花魁,是劫後餘生,涅槃重生。學戲快30年了,每一天都在琢磨,她保持着不斷練功的狀態,塑造角色已臻佳境,進入了智慧的階段,有時候戲中人會浸入自己,看問題也越看越寬,越看越深,到最後,對角色的把握是心性對心性的體悟,都是關於愛與生命。沈國芳說,她其實並不在乎人生的最終目標,她只要知道,自己在不斷進步就足夠了。就像胡適先生說的,“怕什麼真理無窮,進一寸有進一寸的歡喜”。

    花魁記,一曲終了,世界彷彿就這麼一方小院,水磨的聲音,水磨的腔調,水磨的心情,撩人心絃,淚水漣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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