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和父親順着麥田中間的土路一直往南走。我這才發現這塊麥田真的很長。大約走了十幾分鍾，終於走到了麥田盡頭。南溝就在眼前，我向溝裏一望，原來這南溝實並不深。遠處之所以看到溝底樹木的枝梢，是因爲溝底並沒有樹，在只在溝邊的緩坡上纔有一些小型的灌木。它們都剛剛伸出嫩芽，有幾株雖然已經長出了星星點點的花苞，但並未開放。溝底全是圓滾滾的大石頭。可以想象的到，這裏曾經有過多大的水流。石隙間有幾股弱弱的溪水緩緩的向東流着。
父親伸着脖子向溝底望了望，說道：“到了夏天，這裏的水可大了。整條南溝都漲滿了，轟隆隆的水聲攝人心魄，哪有敢靠近的。”
我驚訝不已，說：“我怎麼沒有聽到過？”
“我們家住在最北邊，當然聽不到啦。這南溝的水也很奇怪。聲音東西方向傳的很遠，南北方向只有在附近才能聽得到。”
說着說着就來到了溝底。猛一擡頭這才發現，這筆陡的崖壁其實並不是很高。頂部的邊際看起來非常平整。雖然看不清楚，但隱約可以看到上面還有許多小山頭。甚至還可以聽到牛和雞的叫聲。
“這崖壁上面是什麼地方啊？”我問父親。
“田家樓。其實它離崖壁還有很長一段路呢。”父親說。
“那我怎麼聽到了雞的叫聲和人的說話聲呢？”我驚奇地問道。
“誰知道呢？一直是這樣，沒人能搞得清楚。你是大學生，回頭好好研究研究吧。”父親拍拍我的肩膀笑着說。
到底這是個什麼原理呢？難道這崖壁是擴音器把遠處的聲音擴大了？這還真是個值得探究的問題。
我們踩着溝底的亂石來到了崖壁前面。這才發現這些柱狀的紋理的石頭其實是億萬年前火山噴發留下的遺蹟，但那景象着實令人震撼。
忽然我發現在緊挨着崖壁的底部，有許多由柱石和園石搭成的塔狀東西，看起來古古怪怪又非常可愛。它們有黑色的也有灰色的，看起來都是來自溝底的石頭，人工壘成的痕跡卻非常明顯。
我伸手想去摸一下一塊黑色的石頭。立刻就被父親大聲制止了。
“別動！那是人家搭建的尋物石，可動不得。”
“什麼是尋物石？”我驚奇地問道。
“就是村裏有走失了孩子或牛羊的人家，在溝底壘的一堆石頭，需要邊敲打邊請求小亦莊的親人幫着找。”父親說道。
“能找到嗎？”
“這要看情況，不過要是走失在南溝中的都能夠找回來，其他地方的就不一定了。”
“怎麼能斷定是走失到了南溝中呢？”
“很簡單，看尋物石的顏色。顏色變黑了的就是走失在溝裏了。那就可以請求小義莊的親人給找了。”
“哇！還有這回事兒。小義莊？小義莊是什麼地方？還是親人？我怎麼沒聽說過？”我知道這裏面肯定有故事，就急切的問。
“據我們《尹氏家譜·序言》中記載：'去西南七裏有清風寨，亦曰小義莊，小義將軍居焉。有夜合環合，壁吟溪相通，沒(mo)於元末，與我始祖國朝公有誓曰：‘世世爲親，夜合爲信。'小義莊估計就在咱們村的西南角。原先那裏有好大一片高大的馬纓花林子，開起花來方圓十幾裏都能看到。可惜在民國時期就被偷伐的差不多了，後來又趕上大鍊鋼鐵，所有的馬纓花被砍到入了高爐，成了柴火。因此具體在哪個位置就更沒人能說得清了。不過在這一帶耕地時，經常會翻出一些腐爛了的刀槍和弓弩，還有一些被火薰的發黑的石頭和磚塊兒。據說我們村的前身就是小義莊。所以我們村有一個說法，就是小義莊的人就是我們的親人。”
“若是外村的人丟了孩子或牛羊能夠用尋物石找到嗎？”
“不能。若是想找也得讓我們村的人幫着找，他們用尋物石是不靈的。”
“我以前怎麼一點兒也不知道。”我有些悵然。
“對小孩子是不能說的，只有成年了才能告訴他。你長期在外，知道不知道也無所謂，所以也就沒告訴你。”父親解釋道。
“如果提前告訴了孩子們呢？”
“那可不敢。那樣的話，孩子會變傻的。”父親嚴肅的說。
正說着，我忽然發現眼前的崖壁嘩啦一聲猛長起來。那柱狀的岩石如無數條大蛇騰空而去。崖壁越長越高，越來越陡峭，陀螺般極速旋轉着，瞬間化作無數座筆陡的山峯，像一根根春筍爭先恐後地直插到雲霄裏去了。那白紗般的雲霧從空中壓了下來，越壓越低，最後把整個山崖完全包了起來，若隱若現的漂浮在了空中。接着崖壁變得一片蔥綠，蒼松掩映，翠柏依斜，蒼鷺啼鳴，白鶴繞翔……宛如仙境一般。“啊，這不是《阿凡達》中的情景嗎？”我激動不已，渾身顫抖。一把拉住父親的手大聲叫喊着：“哈路利亞山!太美了，太美啦！你快看，這山崖長高啦！它飛起來啦！”
“壞了，遇上黑乎擋了!沒想到你三十歲的人了還會中招。難道說你的天靈蓋還沒有閉合？快，快跟我走!這都是幻覺，千萬別不要相信，不然，我們就走不出去啦。”父親大驚失色地對我說，“記住，只聽我的話。眼前的一切都不要相信。跟我走！”
父親拉着我的手，轉身向身後的溝沿跑去。可是剛到溝邊，我眼前的突然變成了90度的山崖，直挺挺的立在我的面前。
“爹，我上不去了。這裏太陡啦！如果上去就會摔死的。”我驚恐的叫道。
“大勇，千萬別相信。那只是幻覺。溝沿並不陡，你遇上黑乎擋了。聽我的話，跟着我走。什麼也別想，也別往下看。快走！”
父親拉緊了我的手，使勁拽着我往上跑。
我閉緊了雙眼，雙手死死的抓緊抓住父親。
“大勇，站起來走！不要趴下！要大膽邁開步子。”父親厲聲說道。
“我不行啦！太陡了，我不敢走。要掉下去了。”我快要哭了。
“別害怕，都是幻覺，是假的。溝還是那溝，沒有變陡峭，相信我。”父親焦急的說。
“爹，你怎麼和我看的都不一樣？”
“我年齡大，黑乎擋對我沒有用。我看到的纔是真實的。你千萬別爬，站起來快跑！”
聽了父親的話，我咬緊牙關站起來使勁往前衝去。不知跑了多久，猛一睜眼，發現自己正攀在懸崖頂上，雙手抓着巖壁，身子垂在半空中。
“別睜眼，再使一把勁，我們就上來了。”父親大聲說道。
我在模糊中似乎看到父親正站在崖頂上，彎着腰使勁往上拉我。我用盡了最後一口力氣，往上一躍。
“睜開眼吧，我們上來了。”這是父親的聲音。
我小心地睜開了雙眼。這才發現，我和父親正站在那條通往南溝的土路上，四周都是碧綠的麥田。父親正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看着我微笑。
我回頭再看那南溝時，它依然是我剛來時的樣子。哪有什麼懸崖峭壁，更沒有高聳入雲的仙山。
的確，我中了父親說的黑乎擋了，一切都是幻象。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