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岸之花|西西弗神話書評

《一一》裏外婆昏迷後,母親敏敏每天都會對着外婆說說話,期待外婆能早日醒來。堅持了沒多久,最先崩潰的卻是敏敏。敏敏說,每天講自己的生活,講來講去發現每天做的事都一樣,就好像白活了一場。

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的人說,幸福就是生活在和平年代不會再有硝煙和炮火。出生在物資匱乏時期的父輩母輩說,幸福就是喫飽穿暖不用爲下一頓發愁。小朋友說幸福就是快快長大可以自由自在不用聽大人的話。可當我們真的到達了溫飽不愁的時代,面對幸福或者說人生這個話題卻顯得格外無所適從。眼前不再有亮着紅燈危及生存佔據你全部注意力的重大問題亟待解決。在這個理應幸福的時代,人對幸福的信念前所未有的薄弱,因爲幸福這個概念顯得那麼模糊,而人們的虛無感和庸碌感卻顯得無比真實。人們面對的問題不再致命,但煩惱似乎並沒有少一點。這種重複和虛無拓展到生活的每個狀態,甚至在玩遊戲時也會照見生活的影子。遊戲裏,冥府的王子受夠了地下暗無天日的生活,決心逃出冥府奔赴奧林匹斯山。於是王子逃脫,打怪,被殺,復活,逃脫,偶爾會遇見各路神明,偶爾會遇到西西弗斯本人,一次又一次,週而復始。遊戲本身沒有問題,但玩家做了與生活相關的映射後,遊戲就多了一絲荒誕的意味。

意識到人生的重複性之後,想法逐漸逼近《一一》裏NJ說的那樣,每天起牀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好像重來一遍也沒有什麼區別。就好像我們努力了那麼久,可是最後都活成了西西弗斯。日復一日起牀,工作,推石頭上山,再看石頭滾落下來。偶然面對人生某些幽深的終極話題,無比惶恐地發現西西弗斯模式的可怕之處——人生的荒誕和無意義,然後驟然被巨大的荒誕和無力感侵襲。

荒誕是無可逃脫的現在,死亡是唯一可準確預見的未來。夾在當下和未來之間,單薄的人類對於荒誕似乎無計可施。加繆《西西弗神話》闡述的存在主義總是伴隨着隱隱的危機和恐懼,因爲加繆的存在主義稍不留神就會拐進虛無的深淵。加繆首先承認荒誕的存在,並不規避人類意識到人生的荒誕而有限時爆發的內在危機感。自殺不是辦法,加繆認爲,自殺是對荒誕的臣服。把希望寄託在宗教和來世也不是答案,這種“遙遠的希望”是把荒誕的解答推脫到不可知的將來,近乎逃避。而面對當下的巨石,唯一的選擇是推石上山,但答案不在推石上山的動作本身。加繆認爲,天罰的可怕之處在於人們預設了西西弗斯的痛苦,只有西西弗斯的痛苦才能使推石的重複成爲懲罰本身。如果西西弗斯並不痛苦,而是在推石的過程中感到一種滿足和成就感,那麼諸神的詛咒便毫無意義。既不逃避人生的荒誕,也不粉飾當下的巨石,懷抱幸福的心態推石上山,享受行爲本身而非諸神賦予這個行爲的意義,這就是西西弗對荒誕詛咒的正面回擊。

除卻凝練的真理,破解人生的荒誕還需要玩家的身體力行。或許下一次逃脫,王子會停下來看看風景,掬一把冥河岸的花,不失爲對荒誕的一種參考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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